本文2020年7月11日发表于东方网，作者为东方智库首席研究员、东大国际战略智库首席研究员
朝鲜半岛的政治外交气氛常常如同夏日的半岛天气一样风云多变，忽而暴风骤雨，忽而雨过天晴，微风吹拂，接着又是惊涛骇浪，让局外人一头雾水。今年的夏天，朝鲜半岛再次演绎了这变幻莫测的一幕。
每到关键时刻比根访韩？
7月7日至9日，美国副国务卿兼对朝事务特别代表比根对韩国“突然”进行了两天三夜“不同寻常的访问”。从韩方的公开报道看，比根除了没有与韩国总统文在寅会面之外，与韩方的主要外交、国安官员逐一进行了深入会谈，包括韩国外交部长官康京和，外交部韩半岛和平交涉本部长李度勋和负责美韩军费分摊协议谈判的韩国外交部次官（副部长）赵世暎等。在9日离开首尔前往日本之前，比根又到青瓦台会见了韩国国家安保室室长徐薰，“讨论韩美同盟、半岛和平进程和防卫费分担谈判等外交事宜”。
作为美国对朝事务特别代表，比根曾多次访韩，但每次都是在美朝关系、韩朝关系特别时刻或出现紧张时。此次亦然。去年5月，比根曾突访首尔，结果一个多月后，美国总统特朗普和朝鲜最高领导人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了板门店。显然，比根当初是为“金特会”秘密打前站作安排而来的。
比根此次访韩究竟是不请自来，还是首尔邀请而来，双方都不会透露说明。但从最近一个时期来半岛关系剧烈波动和美朝关系的演变看，两方面的原因皆有，也许后者的可能性更多一些。
在美朝关系自去年6月底特别是美朝双方去年10月在瑞典斯德哥尔摩举行的工作层面会谈破裂以来，朝美关系一直陷入严重僵局，去年底因为朝鲜反复表示要看美国的态度给特朗普送“圣诞礼物”，双方的关系骤然紧张。此后，一方面美国深陷疫情危机，另一方面美国大选临近，特朗普已经无暇顾及美朝关系。但美国对朝极限施压制裁始终没有放松，这使朝鲜处于更加艰难困苦的境地。特朗普不甘心其对朝政策无果而终，而朝鲜也不能让朝美关系始终处于对朝不利的制裁状态和僵持局面。
半岛局势动与静多变
半岛的关系和局势，常常在“动”与“静”之间变动，暂时的平静往往预示着大动作的开始，这几乎已经成为演变的规律。此次同样如此。
6月上旬以来，半岛南北关系再次骤然紧张。刚刚在韩国抗疫中获得国际社会认可和国内民众好评，并在韩国4月份的国会选举中大获全胜的文在寅，因对窝藏在韩国的“脱北分子”不断向朝鲜境内施放气球，散发反朝传单管制不力，遭到朝鲜的严厉抨击。在平壤发出警告后，文在寅出于内政需要，继续对脱北分子采取“温和态度”，朝鲜怒不可遏，先于6月9日彻底切断了朝韩之间建立的全部四条通讯热线，之后于6月15日炸毁了位于开城工业园区、象征半岛南北关系和解的朝韩联络处办公大楼。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的胞妹、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第一副部长金与正受命亲自指挥了对韩斗争。
6月14日，朝鲜人民军总参谋部通过“发言人发言”，提出了4项对韩军事行动计。朝鲜还从6月21日起，在朝韩边境30多处地点重新安装了对韩喊话扩音器，并发誓要对韩国采取进一步的军事行动。
韩国方面顿时舆论沸腾，一些官员和军方扬言要对朝以牙还牙。首尔一方面对朝鲜进行反驳和谴责，另一方面与美方联合，进行一系列军事部署，宣称要坚决回击来自北方的各种“挑衅”。一时间，半岛战云密布，战火一触即发，引起地区国家和国际社会的严重关注。
但文在寅是明白人，他知道朝鲜这样做的真实意图。然而，客观上，朝方的激烈言论和行动让主张改善和发展南北关系的文在寅总统处于两头不落好的尴尬局面和不利处境。朝鲜对韩态度再次强硬特别引爆朝韩联络办大楼后，文在寅在国会大选中赢得的超过70%的民意支持率大幅下滑，文在寅被指对朝软弱。但文在寅不露声色、不温不火地应对着半岛南北局势的紧张，设法如何拿捏好对朝关系的分寸。
文在寅找美国“解铃”
“解铃还须系铃人。”文在寅深知，如果韩国政府采取激进主义的手段应对南北关系，只会导致半岛局势更加紧张和朝方更加强烈的对抗。在种种压力和刺激之下，他把平息半岛紧张局势的主攻目标和方向放在了美国。韩国紧急派人到华盛顿与特朗普政府沟通，“协调美韩对朝立场”，实际就是去华盛顿诉苦，促使特朗普政府改变对朝态度，继续激活和推进美朝和谈，以利韩国摆脱困境。
特朗普总统虽然处境艰难，自顾不暇，但他毕竟在美朝关系上花了不少心思，也一直在吹嘘自己缓和了美朝关系，避免了美朝军事对抗，因此也希望顺水推舟，继续推动美朝和谈，显示其外交政策，以利其竞选连任。
也许正是因为上述原因，才有了比根此次到首尔“突然访问”的结果。比根是特朗普政府对朝政策与行动的关键人物之一，而且是主要的操盘手，他与特朗普当年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著名鹰派人物博尔顿不大一样，被认为更能领会和落实特朗普的对朝政策意图，因此在特朗普那里也能说上话。
比根访韩释放两大信息
比根此次访韩，一方面美韩之间已经事先进行了内部沟通协调，另一方面被认为带上了特朗普对朝新政策的“尚方宝剑”，因此底气更足。访韩期间，特别是在与韩方进行了一系列实质性的会谈并估计很可能得到了白宫的首肯之后，比根的对朝态度变得比较乐观，最终释放了两大重要信息：一是强调了重启朝美对话的重要性；二是表示美国将与韩国继续保持强有力的合作，尤其表示“美国强力支持韩朝合作，相信韩朝合作将对在朝鲜半岛创造更稳定的环境起到重要作用”。
这前一条信息意味着美国已经在考虑恢复与朝鲜的会谈，甚至不排除再次举行“金特会”。分析人士注意到，在比根抵达首尔后，特朗普总统7 月7日在接受美国地区广播网“Grey Television”的采访时，就是否举行新的朝美首脑会谈的问题表示：“我的理解是他们(朝鲜)很想见面，我们当然也会这样做。”特朗普吹嘘说，“如果希拉里•克林顿在上次大选中获胜，我想或许现在正在同朝鲜进行着一场大的战争。人们都说我会开战，可你看看现在发生了什么。”当主播再次问及“是否会与金正恩再举行一次首脑会谈”时，特朗普表示：“如果有益的话，我会这样做。”当被问及“你认为第三次首脑会谈有益吗”时，特朗普表示“或许”，并强调“我和他(金正恩)建立了很好的关系”。
比根在访韩之前和刚抵达首尔时曾表示，虽然他主张美朝恢复对话，但考虑到美国即将大选，大选之前像“金特会”这样的首脑会晤似不大可能再安排举行。但在特朗普总统和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对再次举行“金特会”积极表态后，比根的口气马上转变了，甚至对美朝谈判的立场也出现了些许微妙变化。
韩国韩半岛和平交涉本部长李度勋7月8日在与比根会谈后举行的记者会上称，“鉴于当前的情况，我们就尽快打开(朝美)对话突破口的方法进行了深入磋商。比根代表重申，美国有着灵活的立场，以便在同朝鲜重启对话时达成均衡的协议”。
美国态度有松动？
韩国媒体指出，尽管比根带来的对朝信息中，并没有直接包含了美国将“放松制裁”等朝鲜最实际和最迫切要求的内容，没有发出“破格的信息”，但比根当天的发言同美国政府此前多次强调“韩朝合作必须与无核化进展保持同步”的立场有一定差异。而且，比根当天没有就对朝核谈判使用美方过去一再强调的要求朝方实现“完全、可验证、不可逆的无核化”(CVID)或“最终、完全、可验证的无核化”(FFVD)等措辞，这被认为是美方对朝灵活态度的一种表现，有助于美朝恢复和谈。
比根在首尔发出的两大信息，尤其是后一条信息对韩国来说是一大鼓舞和松绑。过去美国一再强调，文在寅政府推进“韩朝合作必须与（朝鲜）无核化进展保持同步”，也就是韩国必须与美国的立场保持一致，不可单独行动，这大大限制了韩朝关系大发展特别是半岛南北经贸等合作的实质性推进。
比根此次表态表明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对韩朝推进合作的限制。韩国舆论呼吁文在寅政府赶紧趁热打铁，改善韩朝关系，推进韩朝合作。但一些舆论也担心，仅凭比根在首尔的表态，还不足以证实美国的对朝态度和对朝韩合作立场的真实转变，特朗普政府很有可能是出于竞选需要，暂缓了过去的强硬立场和态度。华盛顿在没有确保美国在半岛的战略利益和地缘政治利益之前，是不会轻易转变其立场态度的，韩国不要高兴太早，以致又被动。
再次“金特会”未必没有可能
据韩国媒体报道，在比根离开首尔后，金与正在7月10日发表谈话表示，她个人认为朝美领导人会谈恐难在年内举行，对美方来说需要举行会谈，但对朝方来说，会谈毫无实际利益，没有好处。金与正指出了具体原因。她强调，朝鲜有意实现无核化，但为实现半岛无核化，在朝方采取行动的同时，美方也要有相应的很多变化，即拿出不可逆转的重大举措。金与正表示，美方在总统选举前夕是否会收到此前没有收到的“圣诞礼物”完全取决于他们如何表现，只要不伤害不惹急朝鲜，一切都会顺利。目前朝美间不存在军事紧张是朝美领导人间的特殊关系在起作用。金与正指出，任何人都不知道在朝鲜国务委员会委员长金正恩和美国总统特朗普的判断和决心下会发生什么事情。
韩国媒体从韩国的立场和需要出发，对金与正的表态进行了各种解读，总体看对美朝再次举行“金特会”持谨慎乐观的态度，认为从金与正的表态看朝鲜也希望与美国恢复对话，改善关系。韩国媒体还特别注意到，金与正在谈话中透露，金正恩已指示有关部门转达他希望特朗普能在事业上取得良好成果的祝愿。
分析人士认为，朝美关系长期紧张和目前处于僵局的主要症结在于美方。华盛顿说一套做一套的事太多了，朝鲜早就看透了美国。如果华盛顿不改变根本立场，继续采取以往的态度和策略，则朝鲜不会上特朗普的当；但若特朗普即便出于竞选考虑，愿意斗胆对朝作出朝方所要求的妥协和让步，则在美国大选之前再次举行“金特会”未必没有可能。
虽然特朗普在对朝政策上受到国内很多因素的制约，但他毕竟大权在握，而且十分强势，如果他真有意愿、需要和决心，至少在缓和对朝紧张关系甚至在某些方面适当放松对朝制裁管辖，或者对朝韩发展经贸等合作关系默不作声，还是可以做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