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2019年7月1日发表于东方网，作者为东大国际战略智库资深研究员
昨天的世界头条新闻，当属美国总统跨过朝韩分界线进入朝鲜境内，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再次握手，美朝领导人同意重启核谈判。
世界各大媒体对此次颇为独特的“金特会”，进行了各种报道和解读，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的现场直播，具体展现了此次“金特会”的细节和一系列温馨感人的场景，包括双方的具体对话等友好互动。
电视截图说明：特朗普准备跨越朝韩军事分界线
无疑，这是一次历史性的事件。它不仅会载入美朝两国的往来历史，也将在世界的外交史留下印记。美国与朝鲜自1953年停战以来，关系一直处于高度紧张和对峙状态，不要说美国的领导人从未踏上过朝鲜的国土，就是双方的民间交往也因两国关系的恶劣而鲜见。
历史在朝韩分界处留下了战争痛苦的记忆和半岛分裂的现实，美国是当年朝鲜战争的主要一方。虽然美国前总统卡特和克林顿作为特使，也曾访问过朝鲜，但那是在他们下野之后。而特朗普作为美国在任总统，突然越过朝韩军事分界线，进入了朝鲜国土，虽然只是走动了几十步，但其象征意义足够重大。
这不失为是一种突破、一种创举。无论今后美朝关系如何演变，这一跨、这几十步是值得舆论肯定的。毕竟，特朗普主动走过去，与理论上仍是“敌对国”的朝鲜领导人握手，不管动机如何，客观上是一种示和，为了言和，因此无论是谁，都无道理进行指责。
此次“金特会”对朝鲜很有意义，对特朗普也很有意义。敌对了这么多年，作为当今世界超级大国的美国总统，主动跨过军事分界线，走进了朝鲜，他通过这次奇特外交创造的“高光”，可以显示出反对战争、主张对话和谈的一面。
电视截图说明：特朗普跨入朝鲜
也许，第三次“金特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是一种出乎人们想象的奇特。直至目前，确有不少媒体在报道说，这是特朗普在48小时内实现的闪电式“金特会”，美国官方也一直在制造这种说法。
然而，这属于真相吗？自从今年2月底第二次“金特会”破裂以来，舆论一直在对朝美关系进行各种猜测，由于期间发生了一些紧张和怒怼情况，加上平壤和华盛顿都坚持自己立场、互不让步，不少舆论对第三次“金特会”何时举行、甚至是否举行，一直在猜测，悲观的预测从来都不缺乏。很多人没想到，美朝领导人的第三次会面，会以这样奇特的方式实现。
尽管这次会面的时间很短，而且是在特朗普出席了G20大阪峰会，顺访韩国期间发生的，但终究是一次会面，而且朝美领导人还进行了将近50分钟的“闭门谈话”，谁也无法否认这不是第三次“金特会”。
其实，所谓的“会见或会晤”，在英文中并无多大差别。外交定义上也没有明确界定究竟什么样的情况、多长的会面称作会见或会晤。况且，美朝领导人在板门店不仅握手会见了，而且确确实实会谈了，所谈内容事关重大，达成的一致更事关重大。
此次“金特会”确实是一种奇特、少见的奇特，但未必真像有些人和有些媒体所描述的是美国领导人在48小时内突发奇想促成的。其实，只要回顾一下前不久美朝领导人的信函互动，就可以发现其他一些重要情况。
电视截图说明：特朗普和韩国总统文在寅
从公开信息看，美朝关系在河内会晤破裂后确实僵持了相当时间。但人们注意到，特朗普在6月11日表示，他在前一天再次收到了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的来信。金正恩的来信“很热情、很友好”，并称他与金正恩“关系良好”，金正恩“履行了承诺”。在回答是否会与金正恩再次见面的问题时，特朗普说，“这有可能发生”。这意味着双方实际已经在具体谋划第三次会晤。
朝中社播发的金正恩委员长坐在桌前阅读信件的照片
10多天后，朝中社于6月23日报道说，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收到了美国总统特朗普的亲笔信。金正恩在看完特朗普的亲笔信后，“满意地”表示“信中包含良好的内容”。金正恩对“特朗普总统的政治判断能力和非同寻常的勇气”表示谢意，并称他将“慎重考虑（信中）有趣的内容”。这一次，朝方不仅发布了特朗普致函金正恩的消息，而且不同寻常地配发了金正恩委员长在阅读特朗普总统来信的照片。
图片说明：朝美领导人在河内会晤
此次特朗普“突然”跨越朝韩军事分界线，与金正恩会面，是否属于金正恩所指的特朗普在信中表达的“有趣的内容”，以及“特朗普总统的政治判断能力和非同寻常的勇气”，只能有待以后的解密了。至少从形式上看，朝美领导人的此次会晤，特别特朗普的举动，确实是“有趣的”，也显示了其“非同寻常的勇气”。
为什么要这样做？当然有各种考虑和需要。首先，从根本上来说，美国现任领导人具有众所周知的不按常规出牌的风格，经常让人捉摸不透。其次，如果按照常规出牌，第三次“金特会”不可能轻易实现，目前的朝美关系实际仍处于僵持状态，在这样的情况下，朝美领导人再次会晤，双方各有难处，也经受不起再次会晤失败的各种压力与后果。
如果再像前两次会晤那样，事先营造了轰动世界的舆论氛围，结果没有实质性成果，甚至话不投机、谈崩走人，问题显然大了。而特朗普“突然”跨越军事分界线，既能实现历史的突破，又能制造轰动世界的舆论，还可以做到谈成谈不成关系不大。
其实，特朗普在大阪期间，就已经对外自动释放了减压信息：他想“在(朝韩)边界/非军事区见金正恩一面，只为握个手说声你好”。这样做的话，一方面朝方易于接受，容易安排；另一方面美朝领导人的会面不可能不欢而散，更不会因无果而散而遭受美国国内舆论的诟病。
同时，还能把一直在积极斡旋、希望撮合美朝领导人早日举行第三次“金特会”的韩国总统文在寅也带上作伴，让文在寅总统在此一奇特外交行动中，也体现一下他的作用，因而岂不是一举多得。当然，特朗普是个变化很快也很多的人，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断定他已下定决心这么做，因此朝方也需要等待和最后的确认，这就是人们在双方的公开信息中所看到的。此次会面安排得如此精细，倘若没有点事先准备，恐怕没有这样的奇特效果。
当然，这些不过是一种分析。但国际外交特别是美国外交，从来就不缺乏外人难以想象的奇特之举。但独特的偶然之中有着必然。这种必然，才是美国对朝关系的真实和现实。
在河内“金特会”破裂后，不少舆论感到失望和大出预料，其实那也是一种必然，因为条件不具备，火候没有到，怎么可能谈成。而河内会晤后，又有一些舆论感到悲观，其实也大可不必。笔者在河内会晤破裂之后，曾在东方网上发表了篇评论，其中分析说：“对再次举行‘金特会’不必过于悲观”。尽管河内“金特会”匆匆结束了，但美朝双方都不会关闭继续谈判的大门。这不是笔者有何预测的技巧，而是因为跟踪报道了美朝关系几十年，经历了太多的突变和变化莫测，因而对美朝关系的基本脉络和演变有了一定的了解。
电视截图说明：特朗普表示他将在军事分界线会见金正恩
从此次“金特会”透露的信息看，朝美领导人的表态都很积极，有些话讲得很动听，显得很真切。特朗普再次表示了他与朝鲜领导人的个人良好关系，金正恩也称自己和特朗普“关系极好”。特朗普甚至当场表示，“我现在就要邀请他（金正恩）去白宫，”“许多积极的事情正在发生，非常积极”。金正恩虽然没有当场表态接受特朗普的邀请，但也没有表示拒绝。
特朗普在会晤后宣布，他和金正恩已经同意重启双方谈判，将“各自派出一个谈判小组，他们将努力解决一些细节问题”。美方谈判小组将由美国对朝鲜问题特别代表史蒂芬·比根带队。
朝美领导人为改善关系展现出灵活性和务实性，双方同意恢复谈判，无疑值得肯定，这不仅是两国领导人的强烈意愿，朝美双方现实和长远利益之所需，也符合半岛有关各方和国际社会的普遍关切与期待。
但舆论认为，实现一次奇特的首脑会晤，引来“高光时刻”相对简单，而要真正通过化解美朝之间存在了70年的矛盾冤仇，真正建立朝美新型关系，推动实现半岛无核化，需要双方都跳出历史的局限，拿出非凡的勇气和决断，尤其是要解决双方合理的安全关切，才能打破长期以来互不信任的魔咒，建立战略互信。
有理由相信，经过三次“金特会”，加上双方最高领导人的个人关系，朝美将继续推进对话谈判。但谈判的过程必定是复杂的、艰难的，甚至是曲折的，任何关于朝美关系特别是半岛无核化问题会一蹴而就的想法，都是幼稚的。
图片说明：新加坡“金特会”会场
平壤和华盛顿，除了要相向而行，拿出勇气决断，还需要有耐心和毅力。任何为了一己之利、一时之需而急功近利，或者居高临下、仗势压人、想谈就谈、想走就走，这种谈判是进行不下去的，更是持久不了的。历史的教训已经很多，但冲突、对峙的悲剧不能重演。事实早已证明，除了管控分歧和危机，体现出足够诚意，通过不断对话而不是对抗，谋求政治解决包括无核化在内的半岛问题，切实探索符合各自合理关切的解决方案，并实现良性互动、累积互信，才能推动半岛问题有关对话进程取得成果。
“金特会”已经三次举行，人们有理由乐观，也有理由冷静。在当前的国际、地区大环境和美朝两国政治、经济和安全的现实情况下，再次举行“金特会”完全可期，但人们更关心的是“金特会”的成果转化和半岛问题的实质性解决。
这段历程，所要跨越的显然不是一条“军事分界线”和走上几十步，而是更大的投入、更多的付出，其中每一步都将面临严峻的挑战和考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