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2019年8月5日发表于东方网，作者为东方智库首席研究员、东大国际战略智库首席研究员
最近，韩国和日本之间关系紧张，风波迭起。韩日两国舆论也很热闹，各执一词，相互指责，其中既折射了政府的立场观点，也掺杂了大量民间声音。韩日围绕日本限制对韩出口的争端愈演愈烈，给本就紧张的东北亚局势增添了新的不安宁因素。
视频截图：韩国总统文在寅
互相示强的言论和动作，频频出现。据韩媒援引韩国军政官员的话称，韩国可能最早从本月开始，在日韩争议岛屿（韩方称“独岛”，日方称“竹岛”）海域进行军事演习，演习部队包括韩国海军、空军和海岸警卫队。此次演习不在于规模多大，而在于其象征意义。如果此次演习得以开展，则意味着韩日关系将从经贸争端演变为领土争端和武力互怼。
韩日关系非同一般。从好的方面说，韩国和日本是一衣带水的近邻，从首尔到东京的飞行时间才两个多小时，韩国和日本的南部，相距就更近了。特别是，韩日都是美国在东北亚地区的铁杆盟友，长期以来出于共同的战略和安全利益需要，在美国的统领下关系绑得很紧、很深。
但实际上，韩日之间矛盾也不少。两国既有历史冤仇，也有现实冲突；既有官方矛盾，更有民间隔阂。只是因为有美国这个盟主在强拉着，日韩关系呈现了表面的和睦。有人说，美日韩三国关系，犹如一辆奔驶的三轮摩托车，美国人开车，上面坐着日本和韩国，他们只能跟着一路奔跑，但实际上各有各的主意，各有各的算盘，随时可能争吵散伙。
图片说明：韩国国务总理李洛渊表示不惧日本对韩限制
此次争端充分印证了这一点。
6月底G20大阪峰会闭幕后，特朗普从亚洲刚返回华盛顿，日本经济产业省就在7月1日宣布，从7月4日起对日本出口到韩国的三种半导体材料实行严格管控。韩国的经济，主要依靠外贸出口，而其出口产品的很大一部分原材料主要依靠从日本进口。日本以“国家安全”为由，收紧对韩国的出口限制，这等于卡住了韩国先进产业和外贸出口的脖子。
韩国上下从青瓦台到工商界、民间，纷纷做出各种激烈反应，指责日本找借口、泄私愤、谋报复，很不地道，不仅破坏了韩日关系，而且损害了国际自由贸易，破坏了半导体和芯片的国际产业链、供应链。韩国总统文在寅亲自出面，一方面与韩国相关的工商企业界高层人士座谈，进行安抚，另一方面指派韩国官员与日方交涉，希望妥善解决韩日矛盾。韩国民间则接连爆发了各种反日活动，韩国人联合起来，抵制日货、抵制赴日旅游，政府外交部门连连发出各种警告。
但日本我行我素，毫不退让，一方面坚决反驳韩国的言论，同时进一步对韩施压。情急之下，韩国呼吁美国调停，帮助化解韩日关系危机。同时，首尔威胁称，如果日本坚持其打压韩国的立场，韩国将中断与日本的军事情报互换协作。但日本并没有把韩国的威胁当回事。
8月2日，日本直接把韩国从日本出口管制的“白名单”中拉黑。当天，日本政府在内阁会议上作出修改政令的决定，通过了新版《出口贸易管理令》，将韩国移出了可以享受各种优惠待遇的出口“白名单国家”。这份白名单所包括的主要是美国、英国等27个被日本视为“安全层面的友好国家”。
视频截图：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会晤韩国国防部长
韩国本是该名单中唯一的亚洲国家，从2004年以来，韩国一直享受着多种便利待遇，可以从日本企业进口军民两用的物品和技术。此次日本将韩国移除，则意味着韩国受到限制的进口货品种类，比日本7月4日起实行的出口管制多得多，这无异于是对韩国的进一步重创。
当天，文在寅总统召开紧急国务会议，研究对策。文在寅怒不可遏，严词抨击日本的做法。他称，“不可否认”，日方举措是针对韩方法院就日本企业赔偿二战期间韩国被强征劳工的判决结果做出的“报复”，但日方的这一决定违反国际法和自由贸易原则，“明显意在损害韩国经济”。
文在寅气愤地说，韩国把日本视为友好近邻，对日方举措“深感失望和遗憾”，日方这么做“极大地损害了”两国多年培养的经贸和友好关系，是对韩日关系发展的“极大挑衅”。韩国经济副总理兼企划财政部长官洪楠基随后宣布，韩方将把日方从韩国的可信贸易伙伴“白色清单”中除名，同时将加速向世界贸易组织起诉日方出口管制。
视频截图：美国总统特朗普访问日本
一场争端，把韩日关系从热点降到了冰点。两国之间的交往交流，包括国家层面和地方层面、政府层面和民间层面，几乎已经处于停滞状态。仅从经贸领域看，日韩两国都受到了伤害，但相比较而言，韩国受到的伤害要比日本严重地多。韩国三大航空公司已经削减和调整日韩之间的航线。《韩国先驱报》表示，“沙文主义只会让问题恶化”。
因为得不到日本半导体材料的供应，韩国的智能手机等芯片出口企业，只能靠原有的库存在运转。韩国大批出口下游企业，开始寻找新的卖家。争夺市场很难，但丢失很容易，这是韩国当前十分着急的问题。韩国的经济，近年来本已不大景气，现在关键加工产品的出口又遭受突如其来的打击，让韩国经济雪上加霜。
视频截图：东京街头的日本人说对韩国不了解
韩日关系生变，错综复杂，但双方关系的负面积累已久是重要原因。文在寅在紧急国务会议上也承认，日本对韩国下狠手，主要是对韩国的反日行为进行报复。日本当年侵占韩国，奴役韩国百姓、强征韩国劳工，韩国民众对日本当年的侵略奴役暴行记恨在心。韩国民众认为，日本政府缺乏公开、真诚的道歉。
而日本方面则一再声称已经道歉了，两国也已经签署了有关条约，韩日之间的历史问题已经解决，但韩国部分民众并不接受。
在韩国，一些当年被日本强征劳工的家属和后代，纷纷向韩国法院起诉，要求日本政府和相关企业赔偿，韩国法院也在近年内接连作出要求日方赔偿的判决和上诉裁定。
日本对此严重不满，于是便看准时机，利用所谓的“国家安全”为名，对韩国实施越来越严格的出口限制，实则是报复韩国法院，打击韩国的经济，并企图以此迫使韩国政府、司法部门和民间作出妥协。
视频截图：韩国青瓦台7月8日举行会议应对日本出口管制措施
韩日争端还将继续下去。目前看，韩国在争端中处于较为较弱势的一方。这也是日本敢于对韩国采取出口严限甚至断供的主要原因。如果在产业上，特别是高科技产业上受制于别国，难免会在关键时刻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日本和韩国，虽都是世界发达经济体，但日本的综合国力，日本的经济实力、科技实力和研发能力，显然要强于韩国。此次韩日争端，虽然韩国方面一再发出狠话，发誓要对日进行报复，包括威胁要中断与日本的军事情报等共享，但这些对日本而言，构不成要害性打击和威胁。日本从韩国那里得不到的军事等情报，它可以从别的渠道获得。
但韩国和日本，毕竟都是美国在东北亚地区所倚重的盟国，美国对韩日争端和关系恶化不会坐视不管。事实上，美国已经在调停，但显然力度不大、作用不大。青瓦台认为，在韩日争端中，即便美国采取中立态度，而未有力制止日本的对韩行动，实际上就是在助长日本。
美国对日韩没有制约能力吗？显然不是。美国没有在调停吗？显然也不符合实际。特朗普总统已表示，美会对韩日争端进行调解。上月23日至24日，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访问了日本，随后又去了韩国，与韩国国家安保室长郑义溶等多名韩方高官会面，讨论了韩日矛盾。
图片说明：蓬佩奥与韩日外长会合影
8月2日，美国国务卿、特朗普总统的另一得力干将蓬佩奥，利用出席东盟系列外长会议之机，在泰国首都曼谷与韩国外交部长官康京和及日本外相河野太郎举行了三边会谈。据康京和在会谈后透露，美方对韩日贸易冲突表示担忧，并称虽然会遇到棘手的问题，但美方将发挥应有的作用。
由此可见，特朗普政府的要员已在调停韩日争端。但美方在双边和三边会谈中，对化解韩日矛盾和争端究竟采取了什么态度、施加了什么压力，只有当事人知道。从目前透露的信息看，华盛顿显然只是蜻蜓点水、外交辞令，劝和几句。
华盛顿有华盛顿的考虑和判断。也许，美国认为韩日争端，某一方不无道理；也许，美国认为这场争端不过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更无关美国的关切，不值得投入太大精力，来对任何一方的行为直接劝阻和施压阻止。
值得关注的一个重要背景是，日本对韩国的出手，是在美国总统特朗普对日本进行了“兴高采烈”的访问，随后又在大阪出席了日本作为东道主的G20峰会之后的两天发生的。日本是事先有通报，还是单独行动，并非难解之谜。
而博尔顿的日韩之行和蓬佩奥的东盟之行，显然各有更重要的使命在身。博尔顿的主要目的恐怕不是去调停日韩争端的，而是要劝说和推动日韩两国在朝鲜无核化和半岛问题上，与美国保持更加紧密的同盟关系。
而从来自曼谷的消息看，蓬佩奥在东盟系列外长会议上的主要精力，则放在了进一步拉紧东盟国家及参加东盟地区论坛（ARF，目前包括中国、欧盟等27个成员）的盟友，劝说他们与美国保持一致。他在拉拢，他在分化，他在挑拨，他在无中生有地指责别国破坏自由贸易，他在继续拼凑所谓的“印太”战略联盟。
事情多得很，蓬佩奥哪有时间来真正调停韩日争端。也许，在华盛顿看来，韩日争端不过小事一桩，只要需要，日本的出口限制令和“白名单”随时都可以调整。美国在东北亚地区的两个盟国中更倚重谁，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还有一个重要背景是，在日本对韩国实施半导体材料出口的管控后，国际市场上的芯片供应并没有出现紧张，只是价格上涨了，而得益的主要是美国的高科技公司。既然如此，华盛顿有什么急需和动力，去吃力不讨好地调停韩日争端。
当今世界，风云激荡，波诡云谲。韩日争端，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插曲。但透过这场争端，人们对这个世界会有更多的了解和认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