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2019年11月15日发表于东方网，作者为东南大学东大智库研究员
也许，除了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本人，没有人真正知道这位土耳其总统对美国的真实态度。他的神秘和成功就在于此，他的情绪多变也在于此。
如果梳理近年来特别是2016年7月土耳其发生“未遂军事政变”以来埃尔多安的有关美国的一系列讲话，你会发现他既是一个美国总统特朗普所称的“非常好的朋友”，也可以被认为是与美国势不两立的敌人，埃尔多安曾经的一些反美言论火药味十足，让华盛顿毛骨悚然，怪不得美国那么多国会议员对他很讨厌，一再扬言要严厉制裁土耳其和埃尔多安本人。
视频说明：美国众议院通过对土耳其制裁的议案（来源：参考消息）
埃尔多安执掌下的土耳其与美国的关系，如同这位总统的言论一样，一直在风平浪静与暴风骤雨中起伏不定。当人们看到土美关系剑拔弩张时，往往是亲密恩爱即将到来之时。不能说是铁定的规律，但至少是近年来不断上演的“土美关系大戏”的基本剧情。
远的不说，就说上个月，特朗普与埃尔多安在10月初通了一次电话，两人谈得很投机，据说主要是在美国从叙利亚撤军的问题上达成了重要共识。通话之后，特朗普不再像此前一个时期那样，对土耳其坚持采购俄罗斯S-400防空导弹系统骂骂咧咧。不料10月9日，土耳其就出动大批军队，进攻长期来帮助美军围剿极端组织IS的叙利亚库尔德武装，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四处逃窜。如果不是库尔德武装灵机一动，与叙利亚政府军达成和解协议，寻求保护，这些库尔德武装分子可能大多性命难保了。
此事引起国际舆论大哗，美国国内更是炸了锅，纷纷呼吁讨伐埃尔多安，让特朗普狼狈不堪。美国国会的共和党和民主党议员，特朗普政府中的多名高级幕僚，甚至包括五角大楼的一批人，都抱怨和抨击特朗普与埃尔多安勾结，出卖美国的反恐盟友，在美国中东战略上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特朗普见势不妙，一方面赶紧撇清与埃尔多安的关系，坚称他与埃尔多安的通话决没有达成土耳其军队可以大举越境围剿库尔德武装的默契，同时立即指派美国副总统彭斯和国务卿蓬佩奥急赴安卡拉“问罪”谈判，另一方面特朗普政府马上宣布了对土耳其的一系列严厉制裁措施。美国国防部长埃斯珀甚至威胁说，埃尔多安应为叙利亚北部可能爆发的人道主义灾难以及土军可能在叙犯下的“战争罪行”承担责任。特朗普并亲自发表声明警告称，如果土耳其领导人继续坚持走危险和毁灭性的道路，美国“将完全准备好彻底摧毁土耳其经济”。
然而，经过彭斯一行与埃尔多安的一番密谈，美土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停火协议，美国基本答应了安卡拉的要求，土方也随即停火，彼此的紧张关系马上化解。
但美土矛盾并没有解决，因为除了叙利亚问题、库尔德武装问题，还有土耳其不顾美国一再反对、坚持采购俄罗斯S-400防空导弹系统和土耳其要求从美国引渡居伦等问题。因此，在暂时的风波平息后，美土关系又开始紧张起来，耿耿于怀的美国议员们，继续极力推动对土耳其的制裁议案，导致埃尔多安原定的对华盛顿的工作访问成为悬念。
然而，本月13日，埃尔多安带着“土耳其第一夫人”风风光光地出现在了美国白宫，成为了特朗普的座上宾，两人从单独密谈到小范围会谈，足足谈了4个小时，比原定时间超过了一小时，可见谈了很多问题。
两人究竟谈了什么、谈得怎样，媒体依据美土总统在会谈后举行的媒体见面会上所作的表述，作了很多报道和分析猜测。归纳起来，无非是两人互相说了一通好话、进行了一番赞美，同时在土耳其采购S-400防空导弹系统问题和引渡居伦等问题上依然有分歧，让下属有关人员继续磋商解决。这样的结果，其实在埃尔多安没去华盛顿之前，一些媒体就有这样的预测性描述。
从公开表态看，虽然脾气急躁、但一向不吝赞美之词的特朗普总统，要比埃尔多安高调得多。特朗普对媒体表示，他与埃尔多安的会晤“十分美妙”，会谈“成果丰硕”。有媒体指出，特朗普的特点是越是心里视为真正自己人的，他在公开场合不仅不对其说好话，反而还会数落、奚落甚至怒怼一番，如对加拿大总理特鲁多、德国总理默克尔、法国总统马克龙等盟国领导人都是这样，而对明显的对手，他却反而会吹捧一番，因此不能天真地把他的逢场作戏当真。戏演多了，破绽露出来了，就失去了真实。
其实，特朗普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赞扬”他与埃尔多安之间的接触了，过去他为了向外界展示与埃尔多安的密切关系，就曾多次称埃尔多安为“亲密朋友”，说他“是一个值得尊重的硬汉”。此次特朗普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看来也只有这位白宫主人心里最明白。
但不管怎样，埃尔多安在最近美土关系经历了如此大的风波之后，能够如期访问白宫，得到隆重接待，双方还进行超时会谈，应该说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目前的美土关系抑或特朗普与埃尔多安的关系并不糟糕，外界不必过分解读。
美国和土耳其的关系，从历史到现今，经历了很多曲折，尤其是在2016年土耳其发生“未遂军事政变”之后，由于埃尔多安一直怀疑政变的背后另有推手和支持者，因此美土关系不时出现波动，至少美国不再认为土耳其是铁杆盟友。
而土耳其在一系列问题上与美国的矛盾、纷争、龃龉甚至翻脸，也激怒了美国政府、朝野两党议员和军方的很多人。特别是埃尔多安竟然不顾土耳其的北约成员身份，高调与俄罗斯总统普京接触，并坚持采购和接受俄罗斯的S-400防空导弹系统，也确实证明了安卡拉已经“脚踩两只船”。这可是犯大忌的事。
但目前看来，埃尔多安并不准备作出改变。也许，有人会觉得安卡拉不够明智、理智，甚至认为其对美国和北约不够忠诚，但其实埃尔多安有自己精明的算盘，他不仅不认为这样做是鲁莽、愚蠢，相反觉得唯有如此，土耳其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成为美俄都不得不拉拢和争夺的对象。也许，埃尔多安认为土耳其的战略价值和意义就在于此。
特朗普对此不明白吗？当然明白。特朗普对安卡拉一拉一打，恩威并施，有其自己深层次的考虑和战略需要。
首先，土耳其连接欧亚大陆的独特战略地位和雄踞中东的强大实力地位，是美国一直看重并将继续倚重的。美国和北约不会放弃土耳其，土耳其也事实上离不开美国和西方国家，彼此心里都很明白。土耳其虽在改善与俄罗斯的关系，并采购了俄罗斯防空导弹系统，但这多半属于“公演”，是一种军火买卖性质的交易，相比土耳其与美国等西方国家以及其与北约的关系，分量要轻得多。当然，美国和北约对土耳其坚持采购并部署俄罗斯防空导弹系统的确很恼火。
但美国并不担心安卡拉在大方向上会真正跟着俄罗斯跑，土耳其国内和军队内的亲美亲西方人士不在少数。目前土耳其的武器装备大多是美式系列，军事指挥系统也隶属北约系列，土耳其真正要订购和急于到货的是美国F—35战机，美国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土耳其采购俄罗斯防空导弹系统的问题很严重，如果土耳其不自己解决，美国F—35战机就不会交付给土耳其，交了钱也没用。现实而言，真正能拿住土耳其的是美国。
其次，无论是现在和将来的美国中东战略，都需要土耳其的配合支持。特朗普减少在叙利亚的驻军，只是作为商人总统的他出于本能和精明的一种权宜之计，但这决不意味着美国的整个中东战略发生了改变，况且特朗普的国际、军事和外交战略还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美国国会，未来将会怎样，还是未知数。
其实，此次埃尔多安能顺利访问华盛顿，特朗普对他热情相迎，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特朗普要报答土耳其在此次美国围剿、清除极端组织IS头目巴格达迪及其家属中立下的汗马功劳。美国对此次行动的很多秘密并未透露，但美特朗普透露说此次多亏了盟友的大力支持。清除巴格达迪，确实让特朗普赚了一大票。据美国媒体援引情报官员的消息透露，美国能抓住通缉多年的巴格达迪，很大程度上依靠了土耳其提供的绝密情报。据说，巴格达迪的大老婆和女儿都持假护照混入了土耳其难民营，后被发觉抓住，土情报部门通过她们掌握了巴格达迪的确切行踪，并顺藤摸瓜掌握了大量有关IS组织的很多重要情况。
还有，近年来土耳其经济一落千丈，严重不景气，货币贬值、物价飞涨导致民众怨气很大，外债高筑、金融动荡吓退了很多外国投资者。土耳其的经济在2010年至2017年连年高速增长，2011年高达11.11%，曾被誉为“世界奇迹”之一，然而2018年初以来快速回落，估计今年能维持2.3%的增长率就不错了。这对埃尔多安的政局稳定构成了巨大挑战和压力。
土耳其属于外向型经济，严重依赖外贸进出口和对外承包工程等，而美国与土耳其经贸的互补性很强。面临竞选连任压力的特朗普，很希望乘机打入土耳其市场，而埃尔多安也很希望美国在经济上对土耳其鼎力支持。此次埃尔多安访美期间，双方达成共识，要尽快把土美贸易额提升到1000亿美元。见钱眼开是特朗普的特点，因此他需要保持并拉紧与埃尔多安的关系，并在此节骨眼上把埃尔多安请去白宫，做实此事。而埃尔多安也希望借助美国摆脱土耳其的经济困境。
据外媒报道，还有一个重要背景是，特朗普多年来就与土耳其有密切的关系，其女儿和女婿在土耳其有不少经营业务，并与埃尔多安的女儿女婿交往甚密。今年9月被解职的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曾透露，特朗普总统在处理与土耳其的外交关系上的决策，跟自己的私人利益分不开。
以上这些，都决定了特朗普与埃尔多安的关系，或者说美国与土耳其的关系，在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将呈现给外界一个既矛盾又合作、既紧张又和缓、既怒怼又亲密的扑朔迷离的景象。埃尔多安的华盛顿之行，不过是在大背景下演出的一场“大戏”。但有美国舆论指出，对目前正面临国会众议院弹劾调查的特朗普来说，如何处理好美土关系犹如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失去平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