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2019年12月22日发表于东方网，作者为东方智库首席研究员、东大国际战略智库资深研究员
朝美关系是当下国际社会的重大关切之一。谈论这个话题很敏感，也很沉重。
包括中国在内的周边国家和国际社会，普遍希望朝鲜半岛能延续来之不易的对话势头，防止半岛重新陷入紧张对抗，避免局势出现严重逆转。人们盼望朝鲜半岛太太平平，不要生事，不要出事，不能有乱，但这一和平的愿望能否延续，关键还取决于半岛紧张局势的主要当事方美国和朝鲜，取决于美朝关系如何演变。
图片说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再次骑马登上白头山。（来源：朝中社）
朝鲜设定朝美对话最后期限
今年元旦，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在新年贺词中表示，他随时准备和美国总统特朗普再次举行会谈。如果美国不遵守承诺，误判朝鲜人民的耐心，依然对朝制裁施压，那么朝鲜也将可能不得不为自身主权和最高利益、为实现朝鲜半岛和平安全而“寻求新路”。今年4月，朝鲜领导人在第14届最高人民会议第一次会议上，将朝美对话的最后期限设定为今年“年底”。
最近几个月来，鉴于朝美关系陷入深深的僵局，朝鲜一方面多次进行发射，同时一再警告双方对话的“最后期限”即将到来，要求美国切实拿出决断和体现诚意的对话方案，否则朝方就将“寻求新路”。但华盛顿对于平壤的多次预警，不仅依然如故，而且还再次以武力相炫耀和威胁，导致美朝关系持续恶化。
本月初，朝方严厉警告美国，朝鲜领导人为朝美对话设置的最后期限已经来临，如果美国继续采取敌视朝鲜的政策，朝鲜就要给美国送“圣诞礼”了，至于“圣诞礼”是什么，将取决于美方的态度。不仅这番话的分量足见很重，而且朝鲜在12月7日进行了“对改变朝鲜战略地位”发挥重大作用的“重大试验”，并于13日再次进行了可运用于“进一步加强核战争威慑力”的“重大试验”。朝鲜的“最后通牒”和两次“重大试验”，既进一步严厉警告了美国，也震惊了国际舆论，半岛的局势在朝美关系的恶化中陡然高度紧张。
上周，美国新晋副国务卿、对朝政策特别代表史蒂芬·比根接连访问韩国、日本和中国，时间长达6天，一路上比根罕见高调喊话朝鲜，试图推动重启美朝对话磋商，但也不乏带有进一步的威胁。比根说了很多，但始终拒绝正面回答美国是否会放松或部分取消对朝制裁，这样的喊话，平壤显然不会理睬。
两件事进一步激化半岛局势
12月21日发生的两件事，让朝美关系和半岛局势进一步激化和严重恶化。
一是比根在始终没有等到朝方对其喊话的回应，更没有能够与朝方接触的情况下，于当天下午黯然返回华盛顿。在美国对朝事务中，比根被认为比较熟悉朝鲜，与朝方有过多次交道，比根的高调喊话和会见要求均遭拒绝，不得不“吃闭门羹”而折返，意味着朝鲜已经说到做到，不再理睬美方没有意义的空喊和对话。而比根将会带着什么分析与判断结论回到华盛顿，不言而喻。这对美朝关系，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一旦对话的大门真的关闭，事情就另当别论了。也许，比根的东亚之行，能换取华盛顿的态度转变，但也许会导致华盛顿的决策更趋强硬和冒险。
二是美国负责民主、人权和劳动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德斯特罗19日在接受“美国之音”电台采访时妄称，对朝鲜的“人权状况”表示担忧，美国“必须参与并改变像朝鲜一样的人权蹂躏国家的行动”。朝鲜外务省发言人21日就美国拿朝鲜“人权问题”说事严正表示，美国官员“抛出此番妄言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进一步激化朝鲜半岛紧张形势”。这位发言人指出，目前的朝美关系已经“逼近最敏感局面的时刻”，并警告称如果美国拿“人权问题”做文章，将付出高昂代价。
局势演变主要取决于美朝双方
时间在分分秒秒地过去，距离朝方设定的今年底“最后期限”日益逼近。美朝关系将进一步恶变还是有可能缓和，实乃半岛和国际大事。但此时此刻，除了朝鲜和美国两个直接当事方，其他国家都是外人，可以进行调停，也可以继续促谈，但起不了决定性作用。在半岛局势“逼近最敏感局面的时刻”，分寸如何拿捏，大局如何把握，后果如何承担，既取决于双方对战争还是和平的选择，也取决于理智还是冒失的取舍。
也许，最近发生的这一切，不过是美朝双方的又一次博弈与对赌，在一番斗智斗勇的较量后，朝美关系有可能再次峰会路转，外人只是虚惊一场。这样的可能不是没有，因为从美方看，目前不是与朝鲜摊牌的时间，特朗普目前最期望的是赢得国内大选，力争连任总统。如果美朝大动干戈，局面失控，无论政治上、经济上都不划算。特朗普是精明人，算法也很多，自会盘算，做出有利于自己的决策。而朝鲜对美示硬，主要目的显然也不是为了与美国彻底闹翻，而是为了迫使美方认清时务，改变对朝立场与态度，放弃敌视政策，重建新型朝美关系。
但谁又能保证，这一次的朝美较量博弈，不会走向极端。朝美关系始终波动不定，偶尔的和平曙光，总被随后的乌云所遮盖。美国和朝鲜，已经敌对了70年。70年来，美朝双方有过多次接触和谈判，但最终无一谈成。美朝关系，不可能总是这样反反复复，总得有个了断。美国的对朝敌对势力，不是少数；美国的鹰派人物，早已不耐烦；美国的大选之年，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关键在于白宫权衡利弊，考量究竟采取何种方式能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而冒险和缺失理智不能排除。
而从朝鲜方面看，这一次的怒怼，也是从希望变为失望，从耐心变为无奈的结果。今年10月5日，美朝双方在僵持98天后，于瑞典斯德哥尔摩郊外举行了新一轮工作磋商，但很快就不欢而散。之后，双方互相指责，火药味越来越浓。朝方代表、朝鲜外务省巡回大使金明吉表示，美朝磋商谈崩且未取得任何成果，其责任全部在于美国一成不变的态度和立场。美国其间暗示将拿出灵活的方式、新的算法和有创意的解决方式，令人充满期待，但实际却空手而来，让我们大感失望并打击了朝方的谈判意愿。
斯德哥尔摩磋商破裂后，朝鲜的对美态度不断趋硬。最近，朝方更是有一些值得高度关注的新动向：12月4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再次骑马登上白头山，参观了白头山地区的革命战区遗迹，朝鲜主要党政军官员随同。朝中社报道称，金正恩登上代表着革命传统的白头山，有着“非常重大的历史意义”。同日，朝中社报道，“应朝鲜革命发展和变迁的对内外形势要求，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政治局常委会决定于12月下旬召开第七届中央委员会第五次全体会议，讨论和决定重大问题”。当天公开的两件大事，意味着朝鲜已就极其重大的事项拿定主意，做出最后的决断。
华盛顿与平壤的周旋，不可能再重复当初的故事与剧情。双方已经把话基本说绝，有退路也难有退路。当然，较量博弈的局面，未必是双方大动干戈，但半岛再次升腾起发射核武器的火焰，恐怕不是没有可能。朝鲜的“圣诞礼”究竟是什么，看似隐隐约约，实际朝方已经表达得很清楚。而且“圣诞礼”早已在准备之中，就看美方究竟要什么。如果美方再迟疑不决，拿出令朝方满意的方案与行动，这“圣诞礼”就要送了，而且送出去也就收不回来了，至少特朗普将如自己所说，将“非常失望”。
目前的敏感性和严重性在于美方似乎对朝方的行动并不担心，并对朝鲜的“圣诞礼”已经有所准备。据报道，美国近来加大对朝鲜的监视和情报搜集，美军侦察机出现在韩国首都首尔及周边区域上空的次数较以往明显增多，参与的美军飞机包括EP-3E“白羊座II”电子侦察机、RC-135W“联合铆钉”电子侦察机和E-8C“联合星”飞机等。
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陆军上将马克·米利表态称，美军已“做好一切准备”。他表示，朝鲜半岛是美军在世界上总是保持高度战备状态的地方之一，美国与日本和韩国的同盟“坚如磐石”。美国国防部长埃斯珀的表态更令人不安，他称若有必要，美国“今晚就可以打仗”。
特朗普针对朝鲜的表态，暗示了更多。特朗普12月9日在“推文”上发出警告称，“金正恩如果采取敌对行动的话，他就聪明过头了，有可能损失惨重，实际上他会失去一切”。有分析认为，这是特朗普一年半来对朝鲜领导人发出的最严厉警告，显然是话中有话。
三大背景值得关注
观察分析当前的朝美紧张关系和半岛局势，需要注意以下三大背景。
其一，美朝关系结怨太深，很难调和。根本原因在于双方严重缺乏互信，矛盾根深蒂固，敌意难以消除。美方一方面不断表示要与朝鲜和谈并建立新型朝美关系，另一方面又不断对朝施压打压。据朝方统计，仅去年6月新加坡“金特会”以来，美国就对朝鲜发起了15次新制裁，并不断在朝鲜半岛举行各种军事演习，进行各种军事部署，还鼓动盟国大量采购美国新型战斗机等。这让朝鲜无法相信美国对朝的立场态度是和平的、真诚的，朝鲜已经彻底看清美国。
其二，特朗普的对朝政策与态度注重形式和制造轰动效应，缺乏对朝务实接触谈判。去年6月，朝美领导人在新加坡举行“历史性会晤”，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和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了“历史性文件”，就四项内容达成协议，包括朝鲜方面承诺“完全无核化”，美方承诺向朝鲜提供安全保障。新加坡会晤后，朝美领导人在河内和板门店又举行了两次会晤，无论是对有预定的会晤，还是对特朗普在板门店的突发奇想式会晤，可以看出朝方都是做了精心准备的，也是充满期待的，但美方突然的“掀翻桌子走人”和“光说不练”的做法，让朝方深感失望。这一年半来，美朝关系只是表面和阶段性和缓，实际一直都处于僵持状态。朝方设置对话“大限”，也是迫不得已，主要意图是迫使美方珍惜双方的对话时限，不要以谈判为借口，无限制地延长对朝施压和极限制裁。但华盛顿有自己的战略考虑和如意算盘，并不听其他国家的劝告和建议，美朝关系再次恶化到目前的危急状况，并不奇怪。
其三，朝鲜对于特朗普执政以来的美朝对话谈判一直都是两手准备。朝鲜不会轻易上美国的当、入美国的套。朝方早就看明白，倘若自身没有坚实的力量做后盾，就不可能在谈判桌上争取到维护自身安全与发展的利益。在新加坡“金特会”前后，平壤确实对核试验和洲际弹道导弹试射等做出了积极姿态，包括废弃部分核设施，但朝鲜对可能的事变早就做好了准备。
据日本防卫省称，朝鲜自今年5月以来，共13次向日本海发射短程弹道导弹等共计25枚，其中包括以低高度飞行并在下落前变为不规则轨道的导弹，技术进步十分迅速。而最近接连两次“重大试验”，更证明了朝方有两手准备。如果此次美朝关系危机得不到妥善解决，朝鲜的“新路”将越走越远。一旦生米煮成熟饭，就为时已晚了。那个时候的朝鲜，必将拥有了与美国对抗的更大资本和更强实力，而半岛及半岛周边地区的安全也就出现了更为复杂和不可控的因素。美国虽然远离朝鲜，但美国在日韩两国驻扎着大批美军，美国所面临的风险和挑战可想而知。
半岛局势近期出现曲折，朝美关系再度紧张，半岛局势又来到一个关键当口。联合国安理会12月11日举行朝鲜半岛局势公开会，听取联合国中东亚太事务助理秘书长基亚利通报。在会上，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特命全权大使张军就朝鲜半岛局势全面阐述中方立场和主张。张军表示，当前形势下的首要任务，是维护政治解决半岛问题的国际共识和势头，支持和敦促美朝双方相向而行，全力避免半岛形势发生严重逆转。朝美双方特别是美方应正视和尊重彼此关切，真正展现灵活和诚意，落实新加坡联合声明共识，并按照分阶段、同步走原则，尽快打破僵局，恢复对话接触，防止对话进程“脱轨”或者“倒退”。当前，政治解决半岛问题的紧迫性进一步上升。并行推进半岛无核化和半岛和平机制建设，是政治解决半岛问题唯一现实可行的路径。张军的表态，再一次体现了中国在半岛问题上的高度负责任态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