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2020年1月6日发表于东方网，作者为东南大学国际战略研究院资深研究员
伊斯兰革命卫队下属“圣城旅”指挥官卡西姆·苏莱马尼的遗体，1月5日从伊拉克运回伊朗国内安葬。成千上万悲恸欲绝的伊朗民众身穿黑色服装为苏莱马尼夹道送葬，灵车经过，场面屡屡失控。苏莱马尼的老家在伊朗西南部的阿瓦士，按照伊朗习俗，作为隆重葬礼的一部分，苏莱马尼的遗体将经过伊朗多个城市，在接受民众瞻仰悼念之后在家乡下葬。
图片说明：1月4日，在伊拉克巴格达，哀悼者举着卡西姆·苏莱马尼的画像参加送葬活动。（来源：新华社）
苏莱马尼走了，但他的灵魂依然活着，为他送葬的伊朗民众挥舞什叶派红旗，发誓要为他报仇雪恨。在什叶派传统中，红旗象征着“不公正的流血”。可以想见，直至苏莱马尼安然下葬，伊朗举国上下都将处于因极度伤感而引起的激动之中。
面对民众如潮般的声讨谴责声，伊朗领导人不断对美国发出报复威胁，调门越来越高，苏莱马尼的众多部属更是怒不可遏。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海军司令阿里·雷扎·坦吉西里表示，伊朗已做好充分准备，迫不及待地想报复敌人。一些人表示，伊朗要让美国人在伊拉克、叙利亚、也门、黎巴嫩，在全世界所有有美国人的地方血流成河，领教一下什么是不屈不挠的“伊朗精神”。
这些威胁不得不令美国人毛骨悚然。华盛顿显然已经注意到了来自伊朗、伊拉克以及中东和世界各地强烈的反美声浪。但华盛顿采取的是进一步施压的危险举动。
当地时间1月4日，特朗普在社交平台发文警告伊朗称，如果伊朗打击任何美国人或者美国资产，美军就将对已瞄准的52处伊朗重要地点展开打击。但特朗普遭到的是伊朗方面更加严厉的报复威胁。特朗普显然不甘心，在5日又发推特警告伊朗，称美国已经花了两万亿美元在军事装备上，拥有世界上最强大和最优秀的军事力量。如果伊朗敢攻击任何一个美国基地或美国人，美国会毫不犹豫动用全新武器“伺候”。
特朗普试图以硬压和高压的方式压住伊朗，但恐怕不可能。至少在当下，在言论上，伊朗决不会在特朗普的武力威胁下做出任何退让。很多伊朗人悲愤地说，在美国的打压下，我们已经一无所有，现在还要残杀我们的生命，既然如此，只能对抗到底，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美国媒体评论说，现在的伊朗和美国，已经形成了“最大抵抗”与“最大威胁”的严重对峙局面。特朗普的推特，正在给燃烧的火药桶里扔进新的烈火。白宫、五角大楼戒备森严，特朗普进进出出都有保镖，可普通美国人怎么办？这两天来，美国70多个城市爆发大规模反战示威游行，大批民众高呼“要和平，停止战争”。
一些美国媒体在质问，白宫下令暗杀苏莱马尼的“行动逻辑”是什么？为了美国利益，保护美国人的安全？可人们在现实中看到的却是美国的袭击行动已经导致“美伊关系彻底腐烂，紧张局势在不断升级，并使该地区陷入了混乱的新边缘”。至少在今后的几周或一段时间内，将不得不面对人心惶惶和混乱动乱。有媒体指出，在美国可以在对伊“利益算法的等式中删除苏莱马尼”，但这暴露出美国对伊朗的“游戏规则”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对伊朗发出了更加危险和让伊朗绝望的信号，其后果绝对是“不可控和不可知的”。
美国与伊朗真会如相互威胁的那样大打出手吗？这是当下很多人的焦虑与不安，更是美国人不得不直面的问题。环球时报5日发表社评指出，“伊朗局势高度玄诡，切不可简单看待”。华盛顿和德黑兰这两天发出的声音，“这些有可能是相互威胁，伊朗需要安抚它的军队和民众，美国则希望吓住伊朗不要贸然采取报复行动。但是美国想通过警告来促使伊朗保持冷静，进而确保万无一失，这种逻辑是脆弱的”。
笔者认为，这一分析是符合当前美伊关系基本局势的。
美国不是不想打伊朗，否则干嘛把伊朗逼到绝路上去。伊朗总统鲁哈尼上周表示，美国对伊朗的“经济战”已经使该国损失了2000亿美元。伊朗已经失去了将近90％的石油出口，而这是伊朗主要的收入来源。据报道，伊朗里亚尔的价值已暴跌，银行业正处于压力之下。即使制裁豁免了必需品，整个伊朗也普遍存在食品和医药品的严重短缺。美国对伊朗的打法，已经不再是传统策略与手法，而是以“经济战”“贸易战”“石油战”和“社会心理战”为先，能不动武达到目的则为上策，若达不到这一企图则伺机动手，或者制造借口动手。此次灭杀苏莱马尼就是美国对伊新战略的一种试探。
伊朗想同美国打吗？至少这个答案在过去是否定的，否则伊朗不会同意与美国等国签署伊核协议。在美伊关系和伊核问题上，德黑兰的表态是敞亮的，伊朗希望通过伊核协议，换取它应得的利益和保障，但美国人白纸黑字签了约，说反悔就反悔，这让伊朗没有了别的选择。
自2018年5月特朗普政府宣布单方面退出伊核协议，对伊极限制裁并对所有与伊朗有经贸往来的国家、企业、个人实行连带制裁以来，伊朗实际上已经无路可退。伊朗不得不就美国对伊发动的各种进攻战进行回击，以促使美国回到谈判桌上，让伊朗获得喘息和发展的机会。此次美国企图通过灭杀伊朗实际的二号人物苏莱马尼，对伊朗的反抗行动釜底抽薪，但实际上做不到，相反只能激起伊朗以及伊斯兰什叶派们更大更深的仇恨与更多的反抗行动。
美国有媒体指出，不管特朗普政府采取什么样的精明算法与策略，如同所有的算法和策略一样，也都“存在缺陷”。伊朗人有对付美国的办法，他们有计划、有行动，有周边一批支持的国家与民众，包括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也门等国，他们可以单独或联手发动各种各样的对美抵抗和反击行动，而美国却没有；伊朗可以在周边国家和中东其他国家招募大量的代理人与美国对着干，而美国却没有；伊朗有“战略忍耐力”，而美国则没有，因为美国总统几年一换，高官也经常更换，他们谋求的是自身短期利益。
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甚至分析说，“目前，唐纳德·特朗普总统周围没有精通伊朗专业知识的人，关键官员通常只是出于强硬立场而被选中”。
此次伊朗如何对付美国，也许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早已深思熟虑。伊朗继续对美国发出报复的强硬言论是肯定的，也是必须的。但从目前各种迹象看，伊朗不会轻易与美国在军事上硬碰硬地对着干，即便国内伊斯兰革命卫队和地方反美组织的一些官兵要为苏莱马尼报仇，与美国人拼命，也未必有可能。
伊朗不会让美国人轻易地找到可以再次下狠手的机会，如果要同美国人火拼，以前就不需要找代理人小打小闹了。伊朗在同美国比毅力，比战略耐力和战略智慧，寻找有利的突破口。硬打硬拼难免会吃亏，特朗普威胁说美国已经花了两万亿美元在军备上，显然有备而来。美国人好战，从二战以来就没有停过，一直在不断地发动战争，试图以武力霸占世界，维护美国的世界利益与地位。但在当今世界上，美国要悍然发动战争，不仅代价太大了，而且也很难找到借口。找不到借口和下手的对象，这两万亿美元岂不泡汤了，伊朗人干嘛要送上门去为美国买单？
伊朗不会鲁莽蛮干，它有丰富的石油资源，并且扼守着霍尔木兹海峡这个极为重要的战略通道，有其国际支持和同情力量，并不孤立。有分析说，伊朗还有在伊核问题上可进可退的选择。这份协议的签字国包括了联合国安理会所有的常任理事国，美国单方面退出了，在世界上很不得人心，但其他国家都在坚持维护和履行这一协议。法国总统马克龙提出，对伊朗坚持该协议必须给予150亿美元的授信额度补偿。据报道，在去年的西方七国首脑会议上，马克龙竭力要促成这一交易。虽然这笔授信解决不了伊朗的经济损失问题，但对于伊朗恢复经济还是有很大帮助的，也是目前所急需的外来资金。
由于美国的一再反对和这一次的军事行动，美国媒体比喻说伊核协议目前已经“进入重症监护室”，这是其他大国所非常担忧的。德国外长已表示要亲自到德黑兰去与伊朗谈判。如果美国继续打压伊朗，德黑兰选择不再履行该协议，对伊朗而言并不困难。如果伊朗重启核计划和核项目，虽然是人们不愿看到的，但美国已经带头违反这一协议。
有分析认为，其他签约大国不会对伊核协议的破产坐视不管，它们对美国都有牵制和压力。如果伊朗走上核武发展道路，则美国及其中东坚定盟友以色列等国都将处于无法摆脱的巨大危险之中。伊朗在伊核协议问题上巧妙地对付美国，也许是对其有利的一种选择，这会让一再打压乃至极限制裁、试图逼迫伊朗放弃核武器的美国自食其果。
1月5日晚，伊朗外交部称，在苏莱马尼将军被杀害后伊朗不拒绝与美国在“5加1”框架内进行核谈判。伊朗外交部还表示，德黑兰无意与美国进行战争，但是已为任何状况做好准备。这一表态，实际已经表明了伊朗的最新立场态度。
美国媒体分析说，伊朗的政策“旨在通过瞄准（伊核）协议的主要支柱，而不是争夺短期的突破能力”，它将“逐渐加大对美国和欧洲施加压力”，“德黑兰仍然有许多战略耐心。鉴于该国日益严重的经济危机和民众抗议的零星爆发，领导人可能会决定，对美国提高赌注是无法承受的，而全面战争是不可持续的”。
面对当前乱局和危机形势，《纽约时报》1月5日发表题为《国会，制止特朗普总统与伊朗的战争》一文，文章最后写道：“美国和伊朗之间的危机尚未达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理性的声音可以阻止它这样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