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2020年6月11日发表于东方网，作者为东方智库首席研究员、东大国际战略智库首席研究员
世界总是那么不太平，朝鲜半岛更是如此。
据报道，朝中社6月9日表示，从当天正午12点起，朝鲜“彻底切断并废弃通过韩朝共同联络事务所维护的韩朝政府通讯联络线、韩朝军方的东西海通讯联络线、韩朝通讯试验联络线、劳动党中央委员会总部大楼与青瓦台之间的热线通讯联络线”。
据来自首尔的报道称，6月9日中午之后韩方发现这些线路已经完全接不通。朝鲜说到做到，半岛南北关系骤然再度紧张。
资料图片：2018年9月18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右）与韩国总统文在寅在平壤会晤。韩国总统文在寅当日抵达平壤，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举行双方2018年之内第三次会晤。（来源：新华社发 韩朝首脑平壤会晤韩方联合采访团供图）
这四条好不容易建立起来、并被视为半岛南北紧张关系缓和象征的联络线的“彻底切断并废弃”，意味着一度出现转圜的朝韩关系又处于风暴之中。韩国舆论评论称，此事表明韩朝在2018年4月首脑会晤并发表《4·27板门店宣言》以来，平壤与首尔之间建立的“信任安全阀”已“岌岌可危”，双方关系再次“陷入危机”，很有可能倒退到板门店宣言之前。
事出何因？
朝鲜与韩国之间的风波，早已不止一次发生。相对而言，此次切断通讯线路的方式还是较为平和的。此次风波的直接起源是韩国的“脱北分子”向朝鲜境内施放气球等造成的。青瓦台官员也表示，“散布反朝宣传单确实是百害而无一益的行为”。
据韩联社报道，韩国“自由朝鲜联合运动”等脱北者团体，5月31日在韩国京畿道金浦市用大型气球向朝鲜散发了50万份传单、50本手册、2000张1美元的纸币和1000张内存卡。这些漂移的传单、手册和电脑内存卡充满了反朝特别是直接针对朝鲜最高领导人的恶毒内容，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和后果。据韩媒报道，这两家“脱北团体”在6月8日还试图用漂流瓶从海上对朝发送大米，但因当地居民抗议而未果。该团体还扬言要在6月底战争纪念日当天再对朝散发100万份传单。
这种放肆严重激怒了朝鲜。据朝鲜《劳动新闻》6月4日报道，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第一副部长金与正当天发表严厉谈话，强烈谴责韩国“脱北者团体”从韩国境内往朝鲜方向散发反朝传单，并强调韩方若不采取严厉措施，将面临开城工业园区被拆除、朝韩联络办公室被关闭或朝韩军事协议被解除等后果。
朝鲜统一战线部发言人6月5日发表谈话，严厉谴责“脱北分子”从韩国往朝鲜方向散布反朝传单，并表示朝方将采取的第一步反制行动就是要坚决关闭位于开城工业园区的韩朝联络办公室。谈话指出，金与正当天指示着手探讨落实此前对韩谈话的内容，表示朝方将让韩国陷入焦头烂额的境地。
6月8日，金与正和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副委员长金英哲就处置“叛徒的罪恶行径”和对韩关系召开了重要会议，两位领导人强调“应该把对韩工作彻底转变成对敌工作模式”，并审查通过分阶段的对敌工作计划，“让叛徒和垃圾为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应有的代价”。会议“首先下达指示，要求彻底切断朝韩之间所有的通讯联络线路”。
朝中社警告说，“会上得出的结论认为，今后不会再有任何需要与南朝鲜面对面坐下来或谈判的问题”，切断通讯 “是在决定彻底关闭与南朝鲜的接触空间、消除不必要的累赘后作出的第一阶段行动”。朝中社强调，“如果是其他问题，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在这件事情上绝无宽恕，更无第二次机会”，“一定要让对方付出代价，我们的最高尊严绝对不容亵渎，我们一定会以命相守”。
《韩民族日报》10日发表“新闻分析”称，散布反朝传单并非以前没有的事情，朝方也在统战部发言人5日的谈话中指出反朝传单“去年撒过10次，今年撒过3次”，可是朝方为什么这次如此强烈地大加挞伐呢？主要原因有两个：
其一，散发反朝传单违反了明确规定“停止包括散发传单在内的一切敌对行为”的韩朝《4•27板门店宣言》；其二，遏制新冠疫情蔓延原因。朝方于1月28日转入“国家紧急防疫体制”，关闭边境，对正规进口物品也执行“自然放置10天后隔日消毒三次”的防疫方针。反朝传单造成的是政治和病毒的双重毒化。
分析认为，《4•27板门店宣言》时过两年，韩方对反朝传单问题放任不管本就导致朝方不满，再加上以反朝传单为媒介的“新冠病毒外部流入恐怖”威胁，其可能造成的后果极为重，朝鲜当然必须采取坚决的反击行动。
其实，平壤对首尔采取措施是留了时间余地的。从6月4日金与正发表严厉谈话到朝方正式“断通”有5天时间，但韩国当局被指反应迟缓、温和。朝鲜方面对此显然很不满，也决不会容忍和进一步等待。
事态将会如何演变
朝方官员、官媒已经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断通”只是朝鲜对韩工作的第一步，朝鲜将把“对韩工作彻底转变成对敌工作模式”，这个性质就严重了。
但究竟会走到哪一步，目前看既取决于朝方的决心和需要，也取决于文在寅政府的新反应。如果依然看不明、看不透朝方的决心态度，或者顾虑于韩国国内政治等因素和外部因素，则朝鲜的反击和进攻行动必定更加猛烈，半岛南北必将进一步波涛汹涌。当然，双方的真实目的都是要按照自己的意愿解决矛盾和问题，而不是发生冲突对抗。
首尔方面的反应比较复杂微妙。一方面，目前青瓦台以及韩国政府和军方等部门仍在设法与朝方进行沟通联络，试图保住四条通讯联络线路，同时继续以适度的公开发声表明韩方的立场态度，以期缓和矛盾，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
文在寅政府希望大事化小，甚至试图息事宁人。文在寅是朝韩关系尤其是南北和解的积极倡导者和推进者，他有自己现实和长远的利益谋划，但由于受到韩国内外多种因素的掣肘，他的对朝政策乃至整个“北向政策”目前已陷入困境，也因此遭致各方的批评。文在寅念念不忘保持并加大与朝鲜的经贸、交通、旅游等合作，以谋取实利，但朝鲜更多关注的是半岛的安全，以及通过朝韩关系推动朝美关系的实质性突破。
文在寅在韩国内部遇到两种不同势力的牵制。一方面，一些右翼保守势力支持甚至怂恿“脱北分子”，攻击文在寅的对朝政策愚蠢偏软；另一方面，韩国一些社会舆论批评文在寅政府的对朝缓和政策“犹豫不决、空话多于实际，主要听命于美国”。近日一些舆论对青瓦台表示了很大不满和担忧。
其实文在寅的内心是明白的，但他又是矛盾的。他既试图继续保持和推进对朝关系，不想针对朝鲜近日来的言论和行动作出过激反应，又不愿激化与韩国右翼保守势力特别是反朝势力的矛盾。
在6月4日金与正发表谈话、强烈谴责脱北者对朝散布反朝传单4小时后，韩国政府表态称，正在为限制散布反朝传单制定相关法律。在今年4月韩国议会选举后，韩国执政党拥有了绝对多数，制定相关法律并获得通过并不难，但文在寅未必这样做，平壤方面更不满意青瓦台在朝鲜“叛徒”气焰如此嚣张和行径如此恶劣的情况下还在软弱拖延。
在10日的例行记者会上，韩国统一部发言人吕尚基就部分人士谴责文在寅政府以过于低调的态度应对朝鲜关闭一切韩朝通信联络渠道一事表示，在对朝事务上感情用事不可取。但吕尚基明确表示，散布反朝传单违背韩朝《板门店宣言》，因此政府认为有必要早日对此发表立场。
吕尚基指出，在朝鲜就此发话前，政府早已在研究限制散布反朝传单的切实有效之策。仅凭朝方提出问题后韩国政府发表立场的表面现象，来谴责政府过度放低姿态不恰当。统一部澄清说，自从9日中午12时朝方全面关闭朝韩间所有通信联络渠道之后，韩方并没有再拨打朝韩联络办公室的朝方电话，此话显然在暗示韩方没有示弱。统一部还表示，在韩朝就恢复通信联络渠道达成协议前，韩方不会每天主动拨打朝方电话。
当天，韩国统一部以违反《韩朝交流合作法》为由，举报韩国两家违反对朝散发传单规定的“脱北者团体”，并决定取消它们的“成立许可”。统一部表示，这两家团体对朝散发传单和用塑料瓶发送物资的行为，违反了《韩朝交流合作法》第13条“对朝运出物资前需获得统一部长官批准”等有关规定，而且该行为与韩朝首脑达成的协议产生正面冲突，造成韩朝关系紧张，威胁边境地区居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致使社会公共利益受到侵害。
朝韩风波不简单
目前文在寅总统仍未直接出面表态。有分析认为，他可能在设法沟通协调。首尔已向华盛顿通报情况，并正在就朝方“断通”一事与美方协调立场，这对文在寅来说恐怕是主要的。显然，文在寅要沟通协调的不只是恢复朝韩通讯联络，而是想摸清华盛顿对美朝关系的真实态度和近期计划。如果朝美关系有望进展，则朝韩关系也会随之变化。
如同以往一样，韩朝关系的波动与紧张，远不仅仅是半岛南北之间的矛盾。
自2018年平昌冬奥会以来，平壤与首尔的关系有过突破性的缓和，文在寅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在板门店和平壤的亲切拥抱与温馨叙谈，特别是在白头山上的共同宣誓，曾给人们留下了极深的记忆和对未来半岛南北关系实质性改善的念想。朝美领导人在新加坡举行的“历史性会晤”提升了人们的期盼，但2019年2月底朝美领导人在河内会晤的破裂，又让人们从希望变为失望。
自河内会晤以来，不仅朝美关系一直处于僵局，而且因这种关系而使韩朝关系从热络变为冷淡甚至同样的僵局。去年6月朝美领导人在板门店的再度“历史性”短暂相见，一度再燃了朝美僵局关系有望重启的希望，但随后这种希望又如同流星一般很快消失。去年底，朝美两国再次剑拔弩张。疫情以来，朝美关系和朝韩关系扑朔迷离，仅有几次“高射”再度引起人们的关注。
无论朝美之间或朝韩之间，在这段时间里有何接触或互动，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未见再有2018年和2019年的轰动性举动。朝鲜反复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与态度，但处在疫情“世界之最”中的华盛顿当局已经自顾不暇。
特朗普无疑希望在美朝关系上能取得符合其意愿、利益和条件的缓和与改善，以利其竞选连任，但这种不顾朝鲜切身利益关切的多变和一厢情愿的思维逻辑与要价，不可能带来美朝关系僵局的打破。
美国试图以拖为进逼迫朝鲜作出让步和妥协，但长期来遭受极限制裁的朝鲜不可能无所作为，朝鲜在坚持自力更生、保家卫国和发展经济、改善民主的同时，需要发出自己的声音，采取自己的行动，以打破当前对朝不利的僵局。
韩国虽然无法撬动美朝关系的僵局，但对其可以发挥一定作用的能量不可忽视。如果文在寅真有战略远见与果敢，首尔还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韩国“脱北团体”的放肆和首尔当局对于反朝传单的“暧昧”，既引起了朝方的愤怒，触发了朝韩关系的紧张，也必定会对朝美关系带来一定的震动。但在当前朝、美、韩三国内政外交的大格局下，无论是朝韩关系的再度紧张，还是可能出现的进一步恶化，恐怕都不大会产生实质性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