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政府缘何转变对伊朗的态度?

周远东大国际战略智库

2021-02-20来源:东方网

本文2021年2月20日发表于东方网,作者为东方智库首席研究员、东大国际战略智库首席研究员

2月18日,美国国务院发言人普莱斯表示,美国将应欧盟高级代表之邀参加“P5+1”与伊朗的会议,与相关各方共同在伊朗出席的情况下,就伊朗核问题进行谈判。这是拜登1月20日执政以来,华盛顿对伊态度的进一步变化与明朗化。

拜登转变对伊态度:表象下的实质

表面看来,这一转变似乎主要是拜登政府在调整特朗普的对伊极端施压政策,进行明显的“去特朗普化”操作,实际上这是拜登政府全面调整美国外交政策与谋略,进行更大范围战略与外交运作的一大重新布局,其真实意图要比单纯的美伊关系改善和伊核问题的缓解要复杂得多、深刻得多,可见拜登总统的国际战略与外交的老道与深谋。

伊核问题不仅是美伊关系的核心问题,也是长期来世界的一大焦点问题。经过长期、多轮、艰难的谈判,伊朗与伊核问题六国(美国、英国、法国、俄罗斯、中国和德国,即“P5+1”),在2015年7月达成了伊核问题全面协议。协议得到了联合国安理会的批准,并于2016年1月正式生效。

根据该协议,伊朗承诺限制其核计划,国际社会解除对伊制裁。国际原子能机构负责督查伊朗履行协议情况,报告确认伊朗履行该协议情况。协议中十分重要的一点是规定伊朗不得从事5%以上丰度的铀浓缩开发,停止阿拉克重水反应堆建设,允许更多国际机构核查,同时有关六国将不追加对伊新制裁并松绑部分现有制裁。

当时伊核问题六国和伊朗都认为这是一项比较公正、平衡且互有约束力的协议,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更是将伊核协议称作其中东战略乃至美国外交的一大胜利,并被广泛视为其个人的重大政治外交遗产。

但2017年1月特朗普执政后,美国立即变脸,以美国让步过多、伊朗没有履行协议、危及美国中东战略利益和盟友安全等为借口,宣布否定伊核协议。2018年5月8日,特朗普在白宫正式宣布美国退出伊核协议,恢复美国对伊朗的全面制裁,此后特朗普政府不断加紧对伊朗的极限制裁,并对包括欧洲盟国在内的其他国家实施连带制裁,伊核协议实际上成了一纸空文。

特朗普对伊政策:以失败而告终

特朗普执政4年,美伊怒怼了4年,既有口水仗,也不乏硝烟,美伊剑拔弩张,多次临近战争的边缘,但美国的极限制裁和对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高级指挥官苏莱马尼的斩首行动不仅没有制服伊朗,相反迫使伊朗立场更坚定。伊朗重新进行核能开发,并突破了浓缩铀的提炼丰度。而华盛顿的一意孤行、出尔反尔则激怒了美国的欧洲盟国。

特朗普执政后期频频向伊朗领导人喊话,试图与伊朗重新谈判,但遭到了德黑兰的坚决拒绝。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早已看透了特朗普,明确表示除非美国首先取消对伊朗的各种制裁,否则没有谈判的可能。特朗普显得低三下四,遭到伊朗和国际舆论的嘲笑。

众所周知,拜登与特朗普的政治外交风格是大不相同的。特朗普咋咋呼呼,骂骂咧咧,态度强硬,言行嚣张,动辄威胁制裁,但实际严重缺乏全面性、系统性、深刻性特别是可操作性的具体考量与深远谋略,经常是赌徒式的叫牌出牌,逞一时之能,因此臭棋死棋不断,最终自己碰壁,还连带伤害了别人,成为了孤家寡人。特朗普的对伊政策无能与失败是注定的。但拜登不是这样的行事风格与方式,他自称在美国外交和国际战略中高出特朗普一筹,要以精明睿智的韬略谋略战胜对手,谋取美国外交的终极致胜。

拜登对伊关系:五大策略手段

拜登自去年竞选总统以来,对美伊关系特别是伊核问题采取了与特朗普截然不同的态度。一是刻意低调谨慎,尽量不公开刺激伊朗,甚至尽量回避伊核问题;二是逐步转弯,表明对伊朗和伊核问题的态度,避免颠覆性的急掉头;三是内部研判密谋,从长计议,制定美国对伊新战略,谋划运作全面战略;四是在掌握美国总统大权后公开承诺将扭转特朗普“危险、失败”的对伊政策,寻求美国重新加入伊核协议,努力改善与伊朗的紧张关系气氛;五是与欧洲盟国内部协商,进行立场协调与对表,拉拢盟友一起干。

2月18日,美国国务卿布林肯与法国、德国和英国共同举行了外长级视频会议,表示若伊朗能够严格遵守伊核协议下的承诺,美国政府也将一样遵守承诺,意即美国同意恢复伊核协议,而不是像特朗普所坚持的那样要同伊朗重新进行双边性的伊核谈判。当日会议后,美英法德四国外长发表了共同声明。

伊朗对拜登政府的对伊立场态度是心领神会的。伊朗所谋求的主要是坚持伊核协议,从而获取美国等国放松和取消对伊严厉制裁,而不是与美国直接对抗。虽然特朗普的对伊政策以失败而告终,但伊朗也因美伊关系的严重恶化和激烈对峙而付出了惨重代价,目前伊朗的经济社会处境极其艰难,伊朗渴望美伊关系改善,伊核协议得以继续履行。特朗普对伊朗重新制裁后,伊朗以一系列回怼言论、军事安全行动的升级以及浓缩铀丰度的提升研发回击,实际只是为了迫使美国重返伊核协议,放松对伊制裁,改善国际处境,缓和国内政治、经济、社会矛盾与民生艰难。

在特朗普宣布退出伊核协议后,伊朗于2019年5月起逐步中止执行伊核协议的部分条款,但德黑兰多次承诺其所采取的措施属于万不得已,是“可逆转性”的。伊朗希望伊核问题“P5+1”国家尤其是与华盛顿有着特殊关系的欧洲国家,能更积极而又公正地扮演调解角色,对美国施压。而美国的欧洲盟国出于与伊朗千丝万缕的经贸、能源关系及地缘政治利益,也一直希望美国信守承诺,重返伊核协议,欧洲很愿意充当美伊双方的调停者。

特朗普下台:美伊关系大环境改变

现在拜登上台了,美伊关系和美欧关系的大环境都变了,美国及欧洲盟国和伊朗都意识到了维护伊核协议的气氛在改善,时机在成熟。伊朗总统鲁哈尼于2月17日表示,伊朗可以同相关各方就如何执行伊核协议进行协商,并称如果美国迈出实质性步伐,伊朗也将立刻跟进。

当然,美伊交恶已有40多年,美伊矛盾是极其深刻的,即便拜登有意缓和与伊朗的关系,愿意重返伊核协议,但拜登在国内受制的因素还很多,美伊之间的僵局能否最终打破,特别是拜登是否有魄力和能力改变特朗普的对伊强硬政策,取消美国对伊极限制裁,还尚待观察,目前看至少不会那么轻而易举。

不过,这些都不过是表面现象。目前华盛顿与德黑兰的关系远不仅仅是表面上所显露的这些,从一些信息和迹象动向看,彼此实际的接触、沟通和互动抑或相互挤眉弄眼的示好和旁敲侧击,要比这些表面现象丰富得多,实质性得多,因为互有重大需要。

美伊转向:三大动向值得关注

分析人士认为,目前至少有三大动向值得关注:

一是拜登在上任后的第六天也即1月26日,即与俄罗斯总统普京通了电话。在此之前拜登与英国首相约翰逊、法国总统马克龙和德国总理默克尔三位美国的主要盟国领导人通了话。按照目前的美俄关系状况及拜登的传统式外交礼仪程序,拜登不应该这么早就与俄罗斯领导人通话,但他没按套路出牌,而是赶在与日本首相菅义伟、韩国总统文在寅等美国亚洲盟友领导人通话之前,就与普京通话,意义显然非同寻常。

拜登与普京“提前通话”,无疑与美国有意延长与俄罗斯的《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及拜登对俄罗斯反政府人士纳瓦尔尼被逮捕表示关注等需要和意图有关,但从莫斯科、德黑兰和欧洲一些国家发出的信息看,拜登与普京通话中还有一项重要内容就是美伊关系。华盛顿深知,莫斯科与德黑兰不仅是有关系的,而且关系很深,华盛顿希望通过莫斯科给德黑兰递话改善美伊关系,这要比华盛顿新政府直接与伊朗最高当局沟通更有效更方便一些。莫斯科也是乐意充当美伊关系调解者角色的。

二是自拜登上任以来,无论是其本人还是美国白宫、国务院和五角大楼等的主要官僚和发言人,都鲜少提及伊朗。拜登在首次外交政策演讲中竟然对伊朗只字未提,而特朗普在任时伊朗是他反复唠叨的主要对象。拜登总统及其外交、军事和国安团队显然不是因为失误遗漏了伊朗,而是精心谋划后的故意为之,刻意为之。德黑兰早已注意到了这一点,因此近来对华盛顿的态度也变得不那么尖锐。

需要关注的是,近日美国还宣布减轻对伊朗外交人员来往纽约限制。特朗普政府曾规定,包括伊朗外长在内的所有伊朗外交人员只能在位于纽约曼哈顿岛中部的联合国总部及其附近六个街区活动,并明确规定了伊朗外交人员从肯尼迪机场进入纽约以及从纽约前往肯尼迪机场的路线。根据拜登政府最新决定,从今以后,伊朗外交官可在纽约及周边地区自由活动。这不是美方简单的路线放宽和调整,而是对伊的一种重要姿态。

三是布林肯国务卿发表声明宣布,美国从当地时间2月16日起正式撤销将也门胡塞武装列为“外国恐怖组织”的认定。这等于彻底推翻了今年1月10日特朗普政府在临下台前刚宣布的将胡塞武装列为“外国恐怖组织”和“特别认定全球恐怖分子”实体的决策。自拜登上任以来,美国对胡塞武装的态度一直在改变。胡塞武装与伊朗的关系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拜登政府对胡塞武装做出这些姿态,显然在于借道示好。

美伊关系的积极互动和不断改变耐人寻味。拜登上任不到一月,鉴于特朗普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又加美国目前疫情肆虐,经济萎缩,民生困顿,政治撕裂,目前拜登可谓千头万绪、焦头烂额。拜登在美国外交的其他方面已有一系列表态,但多半只是说说,表示要研究研究,未见多少实质性举动,但对美伊关系却真正在上心。

美国调整对伊关系:拜登试图下一盘大棋

为何拜登绕过更重要的美国外交关系和双边关系,在美伊关系上倾注如此多的精力,实打实地接连出牌?拜登肯定不是在美国外交上避重就轻,剑走偏锋,而是在下一盘华盛顿全面分析研判后确定的全球和地区战略大棋,其意图和需要是多方面的,集中主要目标发力也是明确的。

首先,拜登发誓要制定和施行美国外交新政,推行其“精明而有效的外交”。为此他必须首先“去特朗普化”,而选择将美伊关系及伊核问题作为突破口,比较全面集中和易攻破。

其次,拜登反复强调其美国外交新政的核心理念是联合美国盟友,改变特朗普单打独斗的愚蠢做法。拜登政府选择伊核问题为着力点,既符合其外交战略需要,也契合欧洲盟国的心态和利益需要,便于让它们重新找回与美国结盟的感觉,美国则乘机进行全球和地缘政治与安全战略和联盟的恢复重置。

第三,拜登调整对伊关系主要出于美国全球战略需要。拜登政府深知,伊朗在中东乃至全球战略中具有特殊和敏感地位。华盛顿深知,如果美国与伊朗继续交恶,让伊朗继续脱离于伊核协议,德黑兰将与其他国家尤其是美国认定的主要战略竞争对手发展更多的实质性关系。美国强调“印太战略”的重要性,但决不会放弃中东,因为那是美国自“二战”以来苦心经营和一直试图牢牢控制的地域。

华盛顿深知哪些国家对中东和伊朗石油能源的紧迫和大量需要,不希望更不愿意别国趁虚而入,与伊朗开展更多的战略合作以及经贸、能源、投资和基础设施建设等合作。美国多家战略智库一直在惊呼特朗普的对伊政策正在使美国失去中东宝地,把伊朗推入美国主要战略竞争对手的怀抱。一些智库分析建言,美国新政府应尽量缓和对伊关系,重返伊核协议,只要牢牢吸引住、牵制住伊朗,美国就可以联合盟国,将所谓“印太地区”与欧亚地区这两大战略纵深地带紧密地连接起来,达到全面牵制、反制、遏制战略竞争对手的目的。

这也许才是拜登急于与伊朗改善关系的真实目的和大棋局。对于被美国定位下的战略竞争对手而言,这是需要密切关注和高度警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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