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2021年3月14日发表于东方网,作者为东方智库首席研究员、东大国际战略智库首席研究员
3月12日,美国、日本、澳大利亚和印度四国领导人举行了一次视频会议,全程不过90分钟,但此次“四方峰会”备受关注。国际舆论各有表述,但基本事态和脉络是清楚的。“四方关系”如不能正视国际和地区舆论的主流和发展大势,这种关系将对地区和国际局势带来复杂和负面的影响,其结果害人害己。
犹抱琵琶:“四方”的含糊亮相
对于美日印澳此次四方会议乃至它们的整个关系究竟是什么,至今说法很多,四国本身迄今也含含糊糊,躲躲闪闪,甚至鬼鬼祟祟。当然,四国对于“四方”关系也有着不同的理解、谋求和各自的大小算盘,立场态度尚难一致。
美日澳印这四个国家凑在一起,有时称“QUAD”(“四方”), 有时称“Quadrilateral Security Dialogue”(QSD “四方安全对话”),有时称“四边倡议”或“四方安全对话机制”;此次四方领导人会议又称之为“安全问题四方对话”,简称“QUAD”(“四方峰会”)。名称上的混乱,不仅出现在众多媒体报道中,也出现在四国的官方表述中。
混乱背后,实际是这四个国家至今尚未真正确定它们的关系性质与形态,也不敢贸然确定和表述它们的关系性质与形态。要比较清楚地了解所谓的“四方”,有必要对“四方关系”进行简单的溯源回顾。
四个阶段:“四方关系”的前世今生
所谓的“四方关系”迄今经历了起源、变味、休眠、复活四阶段。
“四方”关系起源于2004年底,澳大利亚,印度,日本和美国为响应2004年印度洋地震和海啸,联合成立一个临时海啸核心小组,以便协调一致快速采取救援行动。地震海啸救援行动结束后,这个核心小组乃至“四方”关系也就逐渐不了了之。
2007年初,时任日本新首相安倍晋三提议建立“四边安全对话”或“四边倡议”,提出让印度加入与日本,美国和澳大利亚的正式多边对话。这是“四方”关系的首次重大变味和变质。2007年8月,安倍晋三在时任印度总理辛格、澳大利亚总理霍华德和美国副总统切尼支持下,就“自由与繁荣之海”展开对话,日本在对话之前鼓动签署了《日澳安全合作联合宣言》,并于当年9月由美国、印度、日本和澳大利亚联合举行了“马拉巴尔演习”联合军演,这为后来“四方关系”变味埋下了伏笔。当年10月,日本与印度达成进一步安全协议,促进双方所谓的“海上通道安全与防卫合作”。
日本这个国家看似见人鞠躬,谦卑示人,实际鬼主意很多,而且时常带有针对邻国的战略意味。之后,日本不断试图更进一步推动“四方”关系,但没有成功。福田康夫接替安倍成为首相后无意挑头冒进,陆克文担任澳大利亚总理后也不愿与日本等国一起反华,辛格在2008年1月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时也表示印中关系是印度的“优先事项”。三国熄火之际,美国也临近总统布什执政末期,中美关系处于较平稳发展的阶段,“四国关系”一度逐渐淡化并进入了“休眠状态”。
2012年,安倍晋三在二度出任首相前就准备好“亚洲民主安全钻石”的战略框架提案,并在上任积极推进;日本在不断加强与美国军事安全勾结的同时,又开始鼓动“四方关系”。美国随着国际政治和地缘政治及中美关系的变化,不断加大重返亚太战略的步伐;也积极鼓动支持日本推进“四方关系”。
2016年8月,安倍首相在“第六届东京非洲发展国际会议”的开幕词中,正式提出所谓“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简称FOIP)理念,声称要通过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提升亚洲与非洲的“连通性”,促进整个地区的稳定和繁荣。这背后蕴藏了不可告人的战略联盟勾结目的和针对他国的企图。
2017年初,特朗普上台后频繁使用“印太地区”来取代奥巴马时期强调的“亚太地区”。2017年6月,印度总理莫迪访美后,双方发表的联合声明称,“作为印太地区相关的两大国,特朗普总统和莫迪总理赞同双方紧密合作有助于地区实现和平稳定”。同年11月,特朗普在越南岘港出席APEC峰会时提出“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FOIPS),用以取代其前任奥巴马的“亚太再平衡”战略。特朗普的“印太战略”范围宽泛、目标突出,用当时美国国务卿高官的话说,该战略致力于促进印太地区国家的政治自由,以及在航运、基础设施、投资和贸易领域上的开放。
2018年5月,美军的美国太平洋司令部正式更名为美国印太司令部。安倍与特朗普接触甚密,美国和日本一唱一和,积极推进所谓的印太战略。为了有个战略抓手和推手,在2017年11月的东盟峰会期间,美日印澳“四方”重新开始了“恢复四方联盟的谈判”。日本积极充当美国印太战略和“四方联盟”的马前卒和吹鼓手。四方在2017-2019年间,接连举行5次会议。所谓的“四方关系”重又激活。美日积极勾结并拉拢印度,并通过印度说服了澳大利亚重返“四方”马拉巴尔联合演习。随着国际和地区关系特别是特朗普执政后期中美关系的严重恶化,美国进一步加紧了美日澳印四国的联合,建立了所谓的“四方安全对话”机制。印度一度对“四方安全对话”机制表现出冷淡和半遮半掩,但近年来尤其是去年以来也显得公开和热心起来。
“四方安全对话”机制动作频频。2020年9月和10月,美、日、印、澳四国外长先后在纽约和东京举行了两场会议,讨论“自由开放的印度洋-太平洋”问题;通过四国之间的双边协议和共同军事演习,四方的军事和安全方合作快速推进。美国等国还企图借联合抗疫等名义,把新西兰、韩国和越南也拉入“四方安全机制”,但遭冷遇。
从一系列演变和变味变质看,“四方关系”的真正面目越发清楚。四国尤其是美国,表面上至今一直淡化“四方战略和安全联盟”的概念。美国媒体评论说,美国有意将“四方安全对话机制”打造成“亚洲版北约”;但即使在特朗普执政时期,美国官员也一再强调“四方安全对话机制”只是一个非正式组织,仅因共同利益而走到一起,四方间并无约束性机制。这些鬼话连美国媒体都不相信。
四面埋伏:“四方峰会”三大看点
“四方”目前在干什么,此次“四方”领导人会议已基本暴露。为何说基本暴露?此次领导人峰会不过是一次视频连线会议,主要是“四方”的一种战略认同和宣示,确定一些大的原则框架和可以公开透露的合作事项,真正的交易和勾连不会在视频会议中显现。四国领导人商定今年内将举行一次面对面的“四方峰会”,以后每年至少要举行一次,以商议共同的战略和重大合作事项。
即便是这次四方视频会议所透露出的信息,也非同一般。
一是“四方”关系已经从原来的部长级会议和外长+防长的双长会议,正式上升为“领导人峰会”,从中可以看出美日澳印四国对于当前及今后的战略合作已达成一致。无论“四方关系”或“四方机制”是什么,其本质上都是美国试图联合印太地区的盟友和伙伴国推进印太战略的重要一环,其合作图谋远不仅仅局限于美日澳印四国之间。
二是此次“四方峰会”虽宣称讨论新冠疫苗的生产和供应、气候变化、关键新兴科技等问题,这些议题不过是对外发布的说辞而已。即便在上述议题方面,四方也暴露出很强的目的性和针对性。峰会发表了五方面内容的“联合声明”,很多话讲的冠冕堂皇,但字里行间都有明确针对性和攻击性。一方面因拜登一直强调要通过联盟来进行国际战略竞争,不希望给人以通过结盟来对抗、打击某一方或某一国的印象,实际上恰恰相反;另一方面三国受制于它们的经贸利益、安全和双边关系,也不希望在峰会的正式声明中直接提及第三方,不过是掩耳盗铃。至于彼此间对“四方关系”存在不同看法也是事实,但这主要基于它们现实和今后利益需要,或者为两边下注,故意显示出与美国保持一定距离,而非真的在与华盛顿对着干。对它们的图谋和干扰冲击性不可低估。
三是四国通过联合研发生产疫苗竭力拉拢印度。印度外交从来都非常机巧,其外交立场始终根据自身利益需要而变。因此其他三国必须有所表示和实质性的合作让利才能搞定印度。从这个意义上讲,印度是此次“四方峰会”最大的实际获益者。印度总理莫迪在一份声明中表示,他对本次四国会议感到高兴,称“和朋友在一起感觉很好,四方同盟已经“成熟”,“将是(确保)该地区稳定的重要支柱”。莫迪如此兴奋,被认为主要是美国、日本和澳大利亚在四方峰会前后都明确承诺将大力资助印度药企,通过“完美的资源组合”让印度为东南亚国家以及亚太地区生产并提供10亿剂疫苗,从根本上击退其他大国的“疫苗外交”。
美印媒体报道称,美国拥有生物科技和疫苗专利及技术,日本拥有雄厚的资金,澳大利亚可以提供疫苗的配送和资金,这三国出手帮助印度,将使印度获得大规模迅速生产疫苗及其它医药产品的能力和技术。印度媒体欢呼说,这会加强印度成为“世界药房”的地位,并担任全球卫生健康供应链中的关键角色。
心律不齐:“四方”图谋难以得逞
美日印澳四国今后将会干什么,取决于多方面的复杂因素,但它们的基本战略意图和演进方向是不难预料的。四方不会完全一致和趋同,但会比较抱团。美国必将在其中扮演主导角色,日本会相当卖力。拜登是历来重视美国的战略联盟作用的,上任以来在不断地强调这一点。此次西方峰会是美国提议的,峰会的召开时间反映出美国的精心谋划与战略图谋。
峰会之后,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和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将双双赶赴日本和韩国进行上任后的首次出访,以拉近美国与这两个亚洲军事安全盟友的关系。之后,它们将去阿拉斯加参加中美高层战略对话。华盛顿试图利用“四方关系”来壮胆、支撑和施压。目前的“西方关系”或机制很可能只是拜登推进美国印太战略的第一步,美国还会试图在印太地区进一步扩大其战略联盟。
但世界已经变了,印太地区已经变了,东盟已经壮大了,中国与印太地区的众多国家都有紧密的关系,即便“四国”也都是中国的主要贸易伙伴,对其中的利害冠词不得不三思而后行。美国正在拼凑的“四方联盟”中没有一个东盟国家,美国企图将“四方机制”扩展为印太地区的北约版,不过是一厢情愿。今天的美国已经没有这种凝聚力、诱惑力和综合实力,各国都会从自身利益出发,而不会盲目地绑在美国的战车上。即便所谓的“四方”机制,也远不是铁板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