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2021年4月19日发表于东方网,作者为东方智库首席研究员、东大国际战略智库首席研究员
近来,国际局势愈加动荡,重大事件接连不断,但恢复伊核协议谈判,仍是国际舆论关注的焦点之一。关注点并非在谈判本身,而是在长期严重紧张的美伊关系能否缓和。
会谈背后的推力与摩擦力
4月6日,新一轮旨在恢复伊核协议的谈判,在奥地利首都维也纳举行,那里既是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的总部所在地,也是伊核协议“联合全面行动计划”(JCPOA)委员会有关各方特别是美伊都认可之地。谈判得以进行,本身就是推动伊核协议重返正轨的一种成功;背后既有拜登的实际推进,也有伊朗方面的姿态展现,更有伊核协议其他五国的积极斡旋。
尽管事先有基本铺垫,但此轮谈判仍艰难复杂。一位欧盟官员透露,“维也纳会谈”开场后不久就暂停了,以便美伊两国代表根据谈判情况返国磋商。他指出,“艰巨的谈判任务取得进展并非易事”。由于谈判的艰巨性、复杂性和敏感性,谈判被两国执政者高度重视,此轮谈判也是两国挽救协议与缓和关系的一次难得机会。
据说谈判大体顺利,虽然期间也出现“戏剧性事件”。4月11日,伊朗核设施突遭“人为”停电破坏,伊朗一怒之下宣布大幅提升浓缩铀丰度等,但谈判仍朝预定目标前进着。
会谈期间的好消息与坏消息
目前看来,似乎表面上的好消息多于实质性的坏消息。4月17日,伊核协议“联合全面行动计划”委员会的参与方,再次在奥地利举行会谈,来自伊朗、中国、俄罗斯、德国、法国及英国的高级代表参与此次谈判。据说,经中俄德法英五国谈判代表在伊朗和美国间频繁斡旋后,各方已就部分问题达成共识。
欧洲方面谈判代表透露,目前各方特别是美伊双方间虽存在一些关键分歧,但谈判已进入可以进行“文本磋商阶段”。俄罗斯谈判代表说,与会者对所取得的进展表示满意。中国参加谈判的代表表示,与会各方同意就解除制裁进行更客观的工作。尤其重要的是,伊朗首席谈判代表阿巴斯·阿基奇的表态。伊朗官媒引述阿基奇的话说:“双方对最终目标有了谅解,但这条道路并不容易,仍存在一些严重分歧”。阿基奇表示,“我们已达到一个新阶段,可以制定包括取消制裁和核步骤在内的新文本”,伊朗“已提出书面构想”。伊朗方面表态,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此次谈判的成败。
会谈之外的原则性和灵活性
解铃还须系铃人。伊核协议的履行被中止,系特朗普2017年上台后不守国际信誉,不断对伊施压,甚至在2018年5月公然单方面退出伊核协议,并对伊朗极限制裁和军事打击所造成。拜登上任后,出于其外交战略考虑,表示愿意恢复履行伊核协议。拜登政府在今年2月曾提出部分重返伊核协议的条件,但遭到德黑兰拒绝。伊朗方面明确表示,除非拜登政府首先全面解除美国对伊制裁,否则不会与美国进行恢复伊核协议的谈判。华盛顿虽没有公开答应伊朗要求,但私下的调整或承诺,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既然德黑兰方面也认为双方对最终目标“有了谅解”,谈判达到一个“新阶段”,且德黑兰已在起草要求美国解除制裁的谈判文本草案,可见美伊双方在伊核问题五国协调之下,美伊双方已达成某种默契和一定共识,抑或找到美伊双方都能在恢复伊核协议方面有台阶可下的办法。
会谈有所进展的三大原因
维也纳会谈似乎呈现出令人乐观的景象,至少没有陷入僵局和走入死胡同,背后主要有三方面原因:
首先是华盛顿当局急于同德黑兰达成和解。一方面,事实证明特朗普对伊极限制裁打击政策不仅徒劳无效,而且将伤及美国的欧洲盟国及伙伴关系国,对美国十分不利,这一点拜登很清楚;另一方面,新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伊朗只是美国的次要威胁,美国不值得深陷其中与伊朗对抗纠缠,这一点拜登会算账。
最主要的原因是,美国基于自身全球战略重心调整,拜登强调必须集中全部资源力量应对美国认定为“最严峻”“最全面”的战略竞争对手。拜登近来频频在国内外讲话中誓要以自己的方式、价值观和美国的战略、实力,来抗衡并战胜美国的主要竞争对手,并要向全世界展示其成功,大话吹出收不回了。此外,伊核协议是拜登当年作为副总统时代表美国主谈的,特朗普将其否定,他要通过“否定之否定”来证明自己当年是正确的。
因此,虽然德黑兰方面对维也纳谈判和美国重返伊核协议提出了一些先决条件,但华盛顿也了解伊朗方面的真实心思和可接受的基本条件,美国国务院发言人虽表示美国“不会向伊朗做出任何单方面姿态,不会以任何激励措施来促成任何交易,不会诱使德黑兰回到谈判桌”,但美方实际上审时度势做出了立场态度调整,以诱回德黑兰。
其次是伊朗也有意和解并表现出策略灵活性的一面。从上世纪70年代末起,伊朗与美国斗争多年,无论经受多大的艰难困苦,伊朗最高领导人都坚持了原则立场,始终不对美国妥协,让美国无可奈何。即便是强硬蛮横的特朗普,后期也多次主动要求与伊朗谈判,但遭到伊朗最高领导人的拒绝。
伊朗实际很清楚长期与美国交恶付出的惨重代价,这既事关伊朗的政局稳定与国际和地区关系,也关系到伊朗的经济、贸易、能源、投资特别是社会的稳定与民生。因此,既然拜登上任后多次提出要改善美伊关系,并愿意重返伊核协议,伊朗适时顺坡下驴也未尝不是一种策略与战术。
此外,伊朗国内包括执政当局中也有强硬派和温和派两股势力,后者主张与美国谈判缓和关系,目前的伊朗总统便属于后者。今年晚些时候伊朗将举行新的总统选举,伊朗当局也愿意利用目前掌权的有利时机与美国谈判,以争取对伊朗最好的条件。在种种复杂因素作用下,不难理解伊朗当局采取的建设性、灵活性对美谈判和交往策略。
三是欧洲大国力主美伊谈判并恢复伊核协议并缓和关系。德法英等欧洲大国,在伊朗都有重大经济贸易和能源利益,特朗普单方面撕毁伊核协议,并对所有违反美国对伊极限制裁打压措施的国家、企业和个人实行连带制裁,不仅造成它们的巨大利益损失,而且严重损害了美西方关系。过去几年,欧洲大国被迫选边站队。如伊核协议得以恢复,美伊关系得以缓和,既可证明它们当初促成伊核协议是正确的,也可证明欧洲大国有国际协调和运作能力,还可以减少今后与美国对抗或继续被迫在美伊甚至更大的对立对抗中选边站队的尴尬。
此外,一些欧洲国家政客和学者分析称,美国对伊朗彻底制裁是不明智的,只会把伊朗彻底推向美西方的反面,不仅在政治外交上,而且在意识形态、文化渗透和美西方影响力方面,特别是在中东地缘政治方面,对美西方都不利。他们称,只要美西方主动拉拢伊朗,就可让伊朗减轻对其他大国的依赖。欧洲大国的这些主张对急于拉拢欧洲构筑国际战略同盟的拜登政府来说,有较大影响。也正因为如此,欧洲大国在维也纳谈判中,都积极在美伊之间斡旋调解。
迄今为止,看似美伊之间尚未直接进行谈判,但欧洲大国不无立场和偏好的递话,对促成美伊转变态度和双方都展现出灵活性反倒有帮助。如果缺乏中间人,恢复伊核协议的谈判很容易谈崩。
会谈存在忧虑的复杂因素
尽管如此,分析人士认为目前表示乐观,为时尚早。一方面,美伊交恶多年,彼此隔阂深入骨髓。美伊两国存在历史性、根本性、结构性的矛盾对立,简单说就是国家仇加民族恨,双方要化干戈为玉帛,目前看来不大可能。尤其是,目前无论是在美国国内还是伊朗国内,互相对立对抗乃至主张采取强硬政策的都不在少数,要让两国的当政者从根本上转变态度和实现两国关系的转圜,绝非易事。
另一方面,中东地缘政治极其错综复杂,干扰乃至破坏因素并不缺乏,伊朗在中东地区的敌对国家和势力不少,特别是以色列等国早已与伊朗成为死敌,它们对伊核协议的恢复和美伊关系的缓和是严重抵触和反对的。4月11日伊朗核设施突遭停电破坏,就被很多报道认为是以色列所为,迄今以方既没有对此事件承认,也没有对此否认,就如同对去年伊朗顶级核专家被突然斩首事件的反应一样。
会谈之后,美伊真能和解?
伊朗对其核设施突遭破坏后出于报复,立即提升了浓缩铀的提炼丰度。4月17日,维也纳会议传出谈判取得进展的当天,国际原子能机构也宣布称,已通过采取样本研究的方式,核实伊朗已开始在纳坦兹工厂生产丰度达到60%的浓缩铀。美国舆论随之大肆渲染,一些战略智库劝告拜登政府注意伊核协议的另一面,即伊朗利用谈判和恢复伊核协议之机,继续推进核研发,以掌握对美博弈和伊朗国家安全的主动权。
白宫发言人普萨基回应称,美国对此高度重视,认为伊朗提升浓缩铀丰度是“挑衅性举措”,伊核问题5+1国家必须一致对此表示拒绝。拜登此前也在记者会上表示,伊朗此举不会带来益处,但他对伊朗参与返回伊核协议的间接谈判仍表示满意和有信心。伊朗核设施遭破坏以及伊朗提高浓缩铀的丰度,都被认为直接干扰了维也纳恢复伊核谈判的气氛。
伊核谈判反反复复,曲折坎坷,这一次也不会例外。也许,对美国和伊朗来说,过去和现在的谈判都不过是对抗博弈的另一种手段抑或某种策略的运用,为的是争取更多较量时间和战略运作空间,以实现更大的战略图谋,并向国内和国际社会展现某种和平姿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