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2021年6月25日发表于东方网，作者为东方智库首席研究员、东大国际战略智库首席研究员
美东时间周五，美国总统拜登将在白宫会见阿富汗总统穆罕默德·阿什拉夫·加尼。比起拜登之前在白宫接待的日本首相菅义伟和韩国总统文在寅，舆论对加尼的华盛顿之行的关注度要小很多，但此行对加尼政府的前途命运，对美国今后在阿富汗是何种存在，以及美军撤离后的阿富汗乃至南亚和中亚地区的安全局势，却事关重大。
战乱苦难伴随着阿富汗
阿富汗命运多舛，近几十年来，这个南亚国家陷入了战乱与动荡，贫穷、落后、苦难、杀戮、冲突始终伴随着阿富汗。2001年美国以反恐为名发动阿富汗战争后，阿富汗变成了国际上的一大战场和“帝国坟墓”，战争给这个国家带来了更多的冲突、伤亡和破坏，也使美军以及北约联军在此留下了一具具尸体。塔利班政权虽然垮台了，塔利班武装被赶进了阿富汗深山老林和广阔的乡村地区，美国设法培植了阿富汗临时政府、过渡政府，并从2004年建立了阿富汗“民选政府”，但阿富汗的政权从来就没有稳固过，塔利班从来就不承认阿富汗的“民选政府”。
2004年10月，卡尔扎伊当选阿首任民选总统，此后连任，但处境艰难，安全无保，政权不稳。笔者曾在瑞士的达沃斯论坛上与他刚巧同坐在一个长椅上，当时他自己拎着一个提包，在那里默默地沉思，连众多记者都不主动采访他。如果当时没人提醒，我无法相信这个邻座竟然是阿富汗的总统。
卡尔扎伊当了两届阿富汗总统。2014年，阿富汗举行新的总统选举，当年9月29日加尼宣誓就职阿富汗新总统。2019年9月，阿富汗再次举行总统换届选举，加尼获胜连任，于2020年3月9日宣示就职。在当下的世界各国总统中，加尼面临的各种压力以及处境的艰险恐怕是最大的。
美国在阿富汗战争无法继续
2001年“9·11”事件后，当年10月7日，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以搜捕“基地”组织领导人本·拉登为名发动阿富汗战争，以报复“基地”组织及其庇护武装塔利班，进行全面的军事围剿讨伐，至今已近20年，经历了四位总统。但美军和北约联军除了在阿富汗狂轰滥炸，造成无数破坏、大量死亡和政权的颠覆动荡外，几乎没有什么战果可以炫耀。
美国为阿富汗战争付出了极大的金钱、物资和生命的代价。据美国媒体报道，美国阿富汗战争的成本已超过2万亿美元，截至2020年美军和北约联军在阿富汗至少有4万多人受伤，数千名美军、北约联军以及大量美国的军事承包商丧生，而阿富汗则至少有将近14万人死亡，包括4万多名塔利班成员，以及大约60,000名阿富汗警察、安全部队人员和数万名阿富汗平民，但美国在阿富汗的战争目的始终没有达到，甚至连美国在阿富汗究竟在进行什么战争也越来越说不清了。
美国朝野两党、美国国会和美国舆论对于美国长期陷入阿富汗战争的争议和诟病越来越多，当局承受的各种压力越来越大。在万般无奈和各种压力之下，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在2014年12月28日正式宣布阿富汗战争结束，并从阿富汗逐步撤军，但后因阿富汗战场局势再次吃紧，奥巴马后来又放缓了美军撤离计划。
精于经济、成本和利益损益计算，并赤裸裸奉行“美国优先”的特朗普总统上任后，竭力推进美国从阿富汗撤军的计划和行动，并因此与美国军方和北约盟国发生严重冲突。今年初拜登上任后，对于美国从阿富汗撤军有过犹豫，但在进行各种利弊权衡后，也决定在今年9月11日之前将美军全部撤出阿富汗。目前美国和北约联军的撤离行动正在进行之中，按计划撤军估计不会有大的问题。
加尼求助拜登难有收获
但美国和北约全面撤军后阿富汗的局势如何演变是个大问题。虽然美国与塔利班经过多轮谈判达成了协议，美国还设法撮合阿富汗加尼政府和塔利班武装之间媾和，但这些都不过是一厢情愿，是经不起局势演变考验的。
一方面，塔利班与阿富汗民选政府之间存在着你死我活的矛盾和争斗，不是华盛顿可以调停的，而且华盛顿的所谓调停主要是为了美国能尽快撤军，很多调停事项大而化之，根本没有具体落实；另一方面，目前的加尼政府势单力薄，内部不稳，归属于加尼政府并得到美军支持的阿富汗安全部队实力有限。
目前美军还在，阿富汗当局尚能基本控制大局，但一旦美军全部撤离，后果是不堪设想的。随着美军和北约联军全面撤离的时间越来越短，加尼总统的担心害怕也越来越多，因此他不得不紧急赶往华盛顿，求见拜登，希望继续得到美国的支持援助，以稳固政权、稳定局势和民心，并保证自身政权与阿富汗安全部队和警察的安全。
但美国媒体普遍预测，加尼从看似彬彬有礼、实质老谋深算的拜登总统那里，是不可能得到他所期待的实质性支持帮助的，也不可能从美国五角大楼和空军那里得到“打击塔利班恶行”的支持资源。拜登所要考虑的是美国自身利益和美军的安全，要的是自己在美国国内的政治和民意得分，尽量避免前任特朗普和国会共和党势力的攻击指责。一句话，目前拜登在阿富汗问题上奉行的是自保政策，而不是为加尼和阿富汗着想。
阿富汗未来的四大问题
美军和北约联军全面撤离阿富汗已不可避免，但四大问题令人关注。
一是最近几个月特别是美军和北约联军全面撤离后，阿富汗的局势会怎样？目前的局势和阵势已经分明摆在那里，一场新的更加惨烈和更大规模的动乱和战乱很有可能即将开始。阿富汗的421个地区至少已有80多个落入塔利班武装手中。塔利班现在采取的是围而不打，但尽量利用其在阿富汗的宗教、军事和民间优势，在政治、军事、安全和心理四大方面同时实施巨大攻势。
近日，一名戴着红色圆帽，手拿一支步枪的塔利班枪手在阿富汗第四大城市马扎里沙里夫的大门外闲逛的照片，被塔利班发布到网上并大肆渲染，20年前塔利班在阿富汗掌权后，曾将数百名俘虏装在一辆大卡车的钢制集装箱中，让这些俘虏在当地炎热的沙漠中慢慢窒息死亡，塔利班要利用这张照片，勾起当地政府官员和军警人员的恐怖回忆，并进行强大的心理威胁震慑。
最近几周来，塔利班接连攻破地方政府把守的城市和据点，其“主要战术旨在让阿富汗人心生恐惧，削弱政府、军队的士气，削弱并最终瓦解国家权力”。从当地的哈扎拉人到乌兹别克人再到塔吉克人，阿富汗的多元化民族社区已经处于全面和深度的恐惧之中，他们知道塔利班的凶残，也深知加尼的政府及其军警是无力保护他们的。
二是美军和北约联军全面撤离后，阿富汗局势谁主沉浮？阿富汗的民选政府虽已有10多年的基础，但在宗教、民族极度分裂和极端化的阿富汗，这一政府从首都喀布尔到阿富汗各地依然立足未稳。尤其是塔利班武装和其他反美激进势力，一直都在大肆渲染阿富汗政府是美国培植的，纯属美国傀儡政府，这使加尼政府在国内缺乏民意支持基础。
塔利班虽失去政权近20年，但它依然在阿富汗有极其强大的宗教势力、煽动能力和政治社会动员组织能力，这对民选政府构成了直接的、巨大的和潜在的各种威胁。值得注意的是，塔利班汲取了过去的教训，除在阿富汗南部集聚各种力量外，正在把组织动员和战略扩展的重点移到阿富汗北方地区，那里是他们的力量薄弱地区。阿富汗政府谈判代表哈比巴·萨拉比本周三对美国媒体表示，“塔利班行动迅速，导致安全环境迅速恶化。我们对北部挫折的规模和范围措手不及。塔利班正在利用恐惧和恐怖来加速对该地区的控制。他们对省会城市的渗透对我的国家来说是一个悲惨的时刻”。
据塔利班透露，他们将逐步蚕食包围阿富汗的其他城市，而把首都喀布尔留到最后攻击，以便首先全面清理阿富汗的外围地盘，让喀布尔成为一座孤岛。虽然目前看，塔利班武装与加尼政府军的对峙属于基本平衡状态，因为美军和北约联军还在，他们随时可以帮助打击，但在美军和北约联军全面撤离后，阿富汗民选政府和政府军警都不大可能是塔利班的政治、军事和宗教对手。
三是阿富汗政府和塔利班能实现和解吗？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问题：不可能！虽然双方在美国的撮合下达成了某种临时和解协议，但这种协议从来就没有真正生效过。究竟谁在真正掌控指挥塔利班，以及塔利班的背后支持势力和合作势力是哪些，都是一连串的迷。
塔利班是极其诡秘的，在遭受美军连续多年的打击围剿后，他们的组织和各种关系变得越来越神秘和诡秘，抛头露面的并非塔利班的真正头目，塔利班幕后的宗教和军事勾连很多。塔利班愿意与美国谈判，或者说愿意同美国达成和解协议，并非塔利班真正与美国和美军和解了，而主要是为了保存势力、糊弄美国和以利东山再起的一种策略和手段。但这一和解至少表明美国不得不重视塔利班，美国要在阿富汗维护自己的利益地盘和安全离不开塔利班，这客观上提升了塔利班的在阿富汗和国际、地区的声望和影响力。
四是美国与塔利班的关系将如何演变，美国会真正放弃阿富汗吗？美国与塔利班的关系是错综复杂的，既有打击遏制甚至围剿的一面，也有诱拉利用的一面。美国对塔利班不仅是比较了解的，而且当初曾帮助甚至直接培植了塔利班武装。美国发动阿富汗反恐战争，最初的矛头主要针对的是基地组织，美国的怨恨在于塔利班庇护了基地组织。后来美国与塔利班和谈并达成某种和解协议，表明华盛顿并不想与塔利班彻底为敌，不想或者实际也没有能力剿灭塔利班。
从当前和今后的阿富汗局势以及美国在阿富汗的各种利益需要出发，今后美国不会与塔利班彻底搞僵，而塔利班同样从策略考虑，也不大可能与美国彻底闹僵。
美国从阿富汗撤军的部分理由和解释是，华盛顿认为塔利班会遵守与美国达成的协议，相信塔利班不会直接攻取喀布尔和控制喀布尔国际机场。美国一再威胁称，如果塔利班不遵守和解协议，美国和北约联军将会随时杀回马枪，沉重打击塔利班的权力，这样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而塔利班要的是夺回阿富汗的政权，做大自己的地盘，而不是与美国作对。
美国虽然被迫从阿富汗全面撤军，但可以预料美国决不会放弃其在阿富汗已经争得的地盘和影响力、控制力。美国调整阿富汗战略是有多方面因素和战略考量的，今后美国将会试图更多利用在阿富汗的各种代理势力，维护美国在阿富汗的战略利益和势力地盘。如果加尼政府尚能靠得住，则以利用加尼政府为主；如果塔利班重掌政权，则美国不排除与塔利班进一步和解和合作。美国在阿富汗真正要对付的是其他大国，实施的是应对其他大国的战略和策略。
从各种迹象看，美国和北约正谋划在阿富汗的外围建立军事基地和设施，以便随时突入阿富汗。但巴基斯坦总理伊姆兰·汗近日明确表示，巴基斯坦不会允许任何外国在巴建立军事基地。中亚国家对于美国和北约的军事图谋也有高度警惕，一般不会直接和间接地充当美国的帮手。但美国是不会死心的，它在阿富汗以及南亚和中亚地区还是有不少传统势力和影响力的，也是有一些手段和能耐的，因此必然会有各种战略准备和储备，以便必要时能出手。
美土关系改善不寻常
舆论注意到，最近美国与土耳其的关系在改善，拜登在日前的北约首脑峰会上，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进行了“非同寻常的深入交谈”，土美关系突然间好转了。
土耳其是伊斯兰世界和中东地区第一军事强国。《亚洲时报》6月23日评论说，美国会不会把在阿富汗进行的“最长战争”的负担转嫁到盟国的身上，目前不好预料。虽然拜登总统和埃尔多安的首次面对面会晤的细节很少透露，但土耳其总统很高兴地表示这开启了两国关系的“新时代”。几天后，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杰克·沙利文对媒体透露称，两人已经同意，一旦美国今年晚些时候从阿富汗撤军，将保护和保障喀布尔国际机场的安全。在陆地上，土耳其与阿富汗并不相邻，但中间仅隔了一个伊朗。而近来美国与伊朗也设法缓和改善关系，这些都不是偶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