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2021年7月14日发表于东方网，作者为东方智库首席研究员、东大国际战略智库首席研究员
美东时间7月15日，德国总理默克尔将做客美国白宫，成为拜登总统年初上任以来继日本首相菅义伟和韩国总统文在寅后，正式接待的第三位外国领导人。从美德双方透露的信息看，美方将以极高的规格热情接待这位德国女总理，德方对默克尔的访美也寄予厚望，国际舆论在异乎寻常地关注默克尔的华盛顿之行，因为此行不仅关系到美德双边关系，还事关美欧关系、美俄关系，并会对整个国际局势和格局的演变产生影响。
默克尔访美仅仅是告别之旅？
早在1个月前，拜登和默克尔在英国出席七国集团峰会时就商定了此行，白宫在6月12日对外宣布了默克尔到访华盛顿的消息。目前舆论的关注点在于默克尔究竟为何要到美国去，美德领导人会交谈什么，能谈出什么结果来，今后的美德关系乃至美俄关系将向何处演变。
表面看来，默克尔此行是告别之旅。默克尔2005年11月出任德国总理以来已连续执政近16年，今年9月德国将举行大选，默克尔早已表示无意再次竞选，将在大选后淡出政界，目前德国和欧洲都已在谈论“后默克尔时代”。
留给默克尔的执政时间不多了，据德国官方透露，默克尔计划在下野之前再进行四次出访，包括华盛顿之行和去日本出席东京奥运会开幕式。但目前真正定下来的是访问美国。此外，默克尔还准备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等国领导人举行告别会晤，默克尔阻拦乌克兰加入北约，让乌克兰很不高兴，也无法理解。乌克兰抱怨默克尔与俄罗斯总统普京走得太近，美国战略智库评论称默克尔“既怕俄罗斯，但内心里又佩服普京”，因此不想与俄罗斯搞僵关系。
从德国政治和外交传统讲，德国领导人离任之前无需进行国外告别之旅。德国是个非常务实的国家，与世界各国都积极发展各种关系，但几乎从不宣布与任何国家建立战略伙伴关系，以便外交上游刃有余。
默克尔曾多次访美
默克尔执政以来看似一直比较低调，但实际在国际上非常活跃，除了去年疫情以来情况有变外，她每年都要频繁出访。对于美国，默克尔太熟悉了，粗略统计她在2001年访美两次，2007年访美4次，2008年访美1次，2009年访美2次，2010年访美2次，2011年访美1次，2012年访美1次，2013年和2016年都没有去，2014年访美1次，2015年访美2次，2017年访美1次，2018年访美1次，2019年访美2次。但默克尔的美国之行并非都是正式访问，有的只是去美国演讲或参加联合国大会，2018年的美国之行是去参加美国老布什总统的葬礼。
从访美频次可以看出，默克尔对美国的热情从火热逐渐变为冷淡，尤其是2017年特朗普上台后，默克尔对美国深感失望，与特朗普总统的关系尤其冷淡，彼此公开怒怼。随着执政时间越来越长，美国的相对衰落和德国的崛起，默克尔和德国的独立意识也越来越强烈，或者说德国和默克尔对美国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做派越来越不买账。
默克尔有资历有底气
默克尔是有这个资格和底气的。在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之后，欧洲乃至国际政坛的“铁娘子”主要剩下默克尔了。撒切尔夫人执政11年半，在从来都是男性政治家当道的英国算是长期执政了，无论英国和世界上对她评价如何，撒切尔夫人都将作为英国杰出的女政治家而永载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史册。
默克尔是当今欧洲和国际上叱咤风云的女政治家，连续16年执政和出色的执政表现在德国、欧洲政坛乃至国际政坛创下了诸多纪录，留下普遍称好的口碑。从政资历讲，默克尔不要说是在德国和欧洲，就是在当今世界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在世界大国领导人中，目前比默克尔执政时间更长的只有俄罗斯总统普京，但普京中间有几年并未担任总统，因此按执政时间计算，默克尔和普京差不多，当然默克尔只是掌管实权的德国政府首脑，而普京是俄罗斯的国家元首。
如果仅仅是告别之旅，默克尔的华盛顿之行属于可去可不去，因为一个月前，默克尔刚与拜登在英国和布鲁塞尔共同出席了七国集团、北约集团峰会和美欧领导人峰会，彼此多次见面，该说的和该谈的事估计早就说完谈完了。
默克尔再次访美主要三大原因
但默克尔为何还要再去华盛顿访问呢？据分析主要有三大原因。
其一，华盛顿和柏林都有重要需要。从美国方面讲，虽然拜登上任以来基本延续了特朗普的美国外交特别是对华关系打压遏制政策，但在战略和策略上是大不一样的。特朗普奉行赤裸裸的“美国优先”单边主义，基本上是单打独斗，而拜登积极推动构筑国际和地区战略同盟，以所谓的“民主人权”价值观和意识形态勾结盟友，企图形成合围和合力打击。
在华盛顿看来，亚太地区虽是战略重点，但亚洲过于松散，美国越来越力不从心，而欧洲是美国国际战略同盟最可靠、最强大的地区，必须千方百计拉住；德国是欧洲最大经济体、欧盟综合实力最强国家，也是国际和地区话语权最大的国家，而老资格的默克尔是德国和欧洲的主心骨，美国必须将其紧紧拉住，即使拉不住也要设法影响默克尔和德国，以减少其对美国强化国际同盟的阻力。
拜登把默克尔邀请到白宫正式访问，给予高规格接待，无疑可以增进与默克尔的感情，对外突出美德战略盟友关系的色彩和印象。拜登是老谋深算的，而且在拉拢盟友和外交处事方面很有一套游说能力。华盛顿明知默克尔即将离任，但仍坚持把默克尔作为拜登执政以来首个邀请的欧洲领导人请入白宫，铺上大红地毯，意在给足默克尔和德国面子。
德美关系非常特殊
从德国方面讲，自二战后以来美德关系一直都很特殊。德国作为战败国，虽然战后在经济、产业和科技等方面迅速崛起，再次成为世界主要大国，但在军事、安全等方面还是严重受制于美国的，美国在德国有大量驻军和军事基地，在美苏冷战时期和冷战后，德国的军事、安全主要是美国在提供支持和保护。
近年来美德关系虽远不如当年，尤其在特朗普执政时期，但彼此的勾连还是很多且很深入的，美德在国际政治、地缘政治、意识形态、价值观以及国际经贸规则等方面，都有相同和相似之处，美德贸易的数额相当大，两国民间及媒体、智库和教育、人文交往合作很紧密，美德关系只是在某些方面有些矛盾、分歧和嫌隙。德国主要是对美国越来越不信任，对特朗普很看不上，也对美国今后是否会生变感到茫然，同时德国力主欧洲应有战略自主，在国际事务中应该奉行多边主义，不希望由美国来牵制和制约德国与世界其他大国发展合作关系。
默克尔对美不无感情
默克尔对美国既有很多看法和诟病，但对美国也不无深厚感情，当年她与小布什政府和奥巴马政府的关系都非常紧密，尤其与奥巴马总统“无话不谈”。奥巴马下野前专门到德国与默克尔话别，只是近年来美国让默克尔深深地失望了。但毫无疑问，原有的德美特殊关系传统因素还存在。
当下的德国，国内政治分裂，政党争斗加剧，极端民粹主义抬头，极端右翼势力蠢蠢欲动，多党内部争权夺利，社情民意复杂，社会问题增多，随着大选即将来临和默克尔即将离任且继任者不明朗，德国的政治和社会形势变得更加复杂起来。此时此刻的默克尔，显然也不想与美国闹僵，因为美德关系并非是当下德国面临的主要矛盾问题和外交困境。
人们注意到，近来拜登政府对德国有意示好，在德俄关系上减缓了一些压力，这对德国的利益无疑是有好处的。因此，默克尔也乐意再赴华盛顿，与拜登总统单独深谈，既可展现美德关系的特殊性和美国对德国的格外重视，也可借机充分表达德国的立场和关切，为德国和欧洲争取更多独立自主权，可谓一举多得。
“北溪-2”天然气管道才是关键
其二，默克尔急需解决德国与俄罗斯的“北溪-2”天然气管道合作问题。美德官方对外均宣称，默克尔访美期间，美德领导人将就应对新冠病毒疫情、气候变化和双边关系等问题举行会谈。此话既是真的，也是虚的，不过是一种外交说辞。
不可否认，美德领导人对于应对疫情和气候变化都是重视的，也是不断公开谈论的，但实际上这些问题各自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盘算，不过在大面上说说而已。气候变化问题虽重要，但至少目前还不是美德两国领导人迫在眉睫的事，默克尔下野后，她还能管了这些事吗？
默克尔去往白宫，实际真正要与拜登商谈的或者说她最希望解决的问题是德国与俄罗斯的“北溪-2”天然气管道合作问题。这条合作管道总投资110亿美元，已经在争执中建设多年，按计划下月就要建成。这条管道不仅仅是天然气的供应和合作问题，而涉及到当下及今后的德俄关系，涉及到东欧多国今后与俄罗斯的关系及它们的实际利益和安全，涉及到更广泛而又重大的美俄关系及今后的美俄战略较量博弈。
默克尔积极推进天然气管道合作
德国尤其是默克尔从德国的自身利益、安全和地缘政治需要出发，坚持与俄罗斯推进“北溪-2”天然气管道合作，这样德国既可长期、安全、可靠地获得俄罗斯的低价天然气，又可实质性改善与俄罗斯的关系，而波兰、乌克兰等东欧国家则从自身利益及与俄罗斯敌对关系出发坚决反对。美国对此一直也持反对态度，美国不仅担心德俄“北溪-2”天然气管道的建设和开通将减少德国和欧洲对美国天然气的依赖，更强调俄罗斯会利用“北溪-2”天然气管道作为拉拢西欧、对抗美国的地缘政治武器。但前任总统特朗普即使恼火、威胁甚至制裁也未能阻止德国与俄罗斯的合作。
拜登上任后，总体上是反对德俄天然气管道合作的，但拜登不像特朗普那样粗鲁强硬，而主要是以规劝的方式劝阻德国停止与俄罗斯的合作，但德国岂肯罢休。在几番较量博弈后，随着拜登政府试图缓和与俄罗斯的关系，进行战略诱拉和分化离间之后，华盛顿对德国与俄罗斯的“北溪-2”天然气管道合作缓和了态度。美国虽坚持对俄德与该管道有关的企业和个人宣布制裁，但实际上又采取了豁免政策。俄德两国对此自然是很高兴的，近来德国或者说默克尔与美国缓和关系，配合美国作出一些国际表态，也主要是由于这方面的原因。
波兰乌克兰坚决反对
但由于美俄关系始终风波不断，乌克兰、波兰等东欧国家坚决反对“北溪-2”天然气管道，并指责德国和默克尔公然为了德国一己之私利而出卖他们，美国国内的反俄呼声再次高涨，美国内部对拜登软化对德俄天然气管道合作的立场表示强烈反对，这对拜登造成了很大压力，因此最近对此问题的口气又有些改变。
“北溪-2”天然气管道建成在即，对默克尔来说成败只在此一举，她必须到华盛顿游说施压，让华盛顿放行。如果拜登放行，则默克尔大功告成；如果美国再次坚决抵制反对，则“北溪-2”天然气管道难免又会节外生枝。美国、欧洲一些舆论批评默克尔说，这位曾经立场坚定和态度鲜明的德国女强人，在其即将下野之际充分显露出她不过是一个民族利己主义者，缺少原则立场。美俄首脑会就此谈出什么结果，拜登与默克尔会谈后人们大体也就知道了。
美德需要战略“对表”
其三，美德领导人需要就当下及今后的国际局势、大国关系、美欧关系、地缘政治、世界经贸和阿富汗、叙利亚等热点问题沟通深谈，进行战略对表与策略协同。现在的美国已非往日的美国，现在的德国已非往日的德国，现在的欧洲也非往日的欧洲，默克尔领导下的德国虽然在国际和地区问题上是低调和务实的，但也一直都是有立场态度的，而且越来越想展现自己的立场态度。默克尔之后，法国总统马克龙就变成欧洲的主要领导人了。德法在欧洲联合和国际政治与地缘政治上有立场相同之处，但也有分歧之处。
默克尔之后的欧洲将会发生何种变化，美欧关系将会如何演变，美国很关心也很担心，默克尔实际上也是不放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