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2021年7月18日发表于东方网，作者为东方智库首席研究员、东大国际战略智库首席研究员
美东时间7月15日晚，美国总统拜登在白宫设宴，款待到访的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这既是对默克尔的欢迎，也是对她的欢送。宴会气氛热情洋溢，彼此话语亲切温馨，如同白天的各场合交往交谈一样热烈友好。德美关系似乎又回到了特朗普之前的“蜜月”年代，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美德关系不过是表面如当初，而实际已经变味了。德国有自己的主见，尤其是在看待和对待中国的重大问题上。此次默克尔访美，是当下德美关系的真实写照。
默克尔访美的多重色彩
默克尔此次访美，既有工作性质，也有个人关系色彩；既有重温旧梦重修旧好的意愿，也有前瞻定调的意味。默克尔在华盛顿的一天正式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早餐是美国副总统哈里斯在她的官邸宴请的，午餐按照美国人的习惯简单一些，下午则主要是默克尔与拜登先进行一个多小时的一对一会晤，然后是美德双方小范围会谈，接着是双方共同会见记者。
晚宴尽管气氛热烈，但默克尔的心思早已不在美国，因为该谈的该商量的都已经谈完和商量定。用她自己的话说，此时此刻她在深深地牵挂着德国罕见水灾下的灾民。近日德国连降暴雨，引发山洪，德国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北威州）和莱茵兰-普法尔茨州（莱法州）的灾情尤其严重，迄今已有100多人丧生，数十人受伤，许多人下落不明。
默克尔是带着复杂的心情去到华盛顿的，华盛顿也是以复杂的心情接待默克尔的。当了将近16年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掌门人的默克尔，希望在离任之际对美国进行一次告别之旅，对美国乃至西方世界都有个交代，并展现自己的国际政治个性风格，表达自己的国际政治立场，尤其是希望华盛顿能认真地听一听自己对将近16年国际关系的感悟洞察认识，希望华盛顿能听进一些；而华盛顿则希望通过重温旧情和高调高规格接待默克尔，能够感动感化默克尔，使其能够转变一些立场，至少向华盛顿靠拢一些，也即最后再对默克尔拉拢一次。
默克尔有资格有底气对美国说话
自默克尔执政以来，美国已经变换了4任总统，而她依旧是德国的总理和国际舞台的中心活跃人物，毫无疑问，默克尔对这16年来欧洲和国际事务的真实了解和感知，要比美国现任总统更多更直接更深刻一些，因此她有话要说，也有理由、资格和底气可说。
默克尔的华盛顿之行，总体看是顺利的、成功的，因为美德领导人在一些方面都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基本实现了自己的意图，这对今后的美德关系是有直接影响的。默克尔此次访问，本质上讲属于美德双方互有重要需要，双方也都明知在重大而又敏感的问题上不会取得重大突破，但这样的外交行动和姿态是必须的。
美德领导人在默克尔访美期间，围绕当前国际局势问题、美欧关系、美德关系特别是对华对俄关系问题，以及应对全球疫情、气候变化等问题，进行了深入交谈，双方都“毫无保留地”阐述了自己的立场判断，亮明了自己的主张态度。
美德《华盛顿宣言》内涵深刻
作为默克尔访美的主要成果，美德双方发表了《华盛顿宣言》。宣言称，“今天，美国总统和德国总理申明他们致力于密切的双边合作，以促进世界和平、安全与繁荣。我们关系的基础是对民主原则、价值观和制度的共同承诺。我们将共同维护法治，促进透明度和善治，并支持民间社会和独立媒体。我们将捍卫所有人的权利和尊严，并在任何地方对抗不公正和不平等”。
宣言称，“我们维护《联合国宪章》核心的普世价值，并共同致力于促进世界各地对人权的尊重，包括拒绝和一致应对侵犯人权的行为。我们现在必须采取行动，证明民主为我们国内的人民提供服务，民主领导为世界提供服务。我们致力于捍卫一个开放的世界”。
“在全球范围内，所有国家都必须在不受外国干涉、胁迫或外部势力支配的情况下自由决定其政治未来。作为经济依赖于世界各地货物自由过境的两个国家，我们申明航行和飞越自由以及符合国际法的其他合法使用海洋的自由至关重要。在一个被划分为相互竞争的势力范围的世界中，这一愿景是无法实现的，我们将抵制创造它们的企图，无论是通过领土吞并、控制数字基础设施、跨国镇压还是武器化能源流动的企图。”
宣言表示，美德“将联合起来，共同加强我们的防御，培养我们的韧性，并增强我们的团结。北约仍将是这项努力的基石。我们强调需要加强我们的联盟和伙伴关系，以应对未来的挑战——包括网络威胁、能源安全、虚假信息、腐败、民主倒退和干预我们的选举”。
“我们将共同努力，确保管理新兴技术的规则、规范和标准朝着自由而非压制的方向发展。随着技术重塑我们公民的生活、我们的国民经济和我们的地缘政治环境，它必须反映我们的核心民主价值观……”
美德媒体评论说，从《华盛顿宣言》不难看出，美德领导人不仅深入谈论了当前的国际局势和大国关系，而且达成了不少有针对性的战略共识。宣言反映了美德两国领导人的基本世界观和国际立场，除反映了美德双方的传统政治、外交、军事、安全联盟立场外，也隐晦地表明了他们对当前及今后世界面临的“风险挑战”的基本态度。
但可以看出，美德双方在态度上还是有所顾忌的，如宣言只字未提任何其他国家。拜登对媒体表示，“在新的《华盛顿宣言》中倾诉了我们的心声，这是一份文件，确认了我们对民主原则的承诺，这些原则是我们两国的核心，我们将如何运用这些原则来应对今天和明天的最大挑战”。拜登总是三句话不离所谓的“民主”，其实真正破坏国际民主原则的是美国自己。
《华盛顿宣言》不无顾忌
但美国媒体评论说，美德联合宣言较之拜登上任以来与日韩领导人会谈后发表的美日和美韩联合声明，无论是文字的篇幅、内容的措施和矛头的针对性，都要温和一些，平淡一些，抑或隐秘得多。美方对《华盛顿宣言》甚至默克尔的整个访美会谈并不满意，但德方不同意在共同宣言中加入直接针对第三方的敏感内容和火药味的措辞，美方也只能作罢。
对于闹得沸沸扬扬的德俄“北溪-2”天然气管道合作问题，拜登和默克尔在会晤后的共同记者会上，基本透露了美德双方的最新立场和态度。拜登称，美国和德国“站在一起，并将继续站在一起，保卫我们在北约的东翼盟国免受俄罗斯的侵略。当我重申我对‘北溪-2’管道的担忧时，默克尔总理和我绝对一致地坚信，绝不能允许俄罗斯将能源作为胁迫或威胁其邻国的武器”。
但默克尔的表态口气要缓和得多。他说在与拜登总统谈到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关系问题时，“也谈到了北溪-2”。默克尔指出，“我们对这个项目的内容有不同的评估。让我非常明确地说：我们的想法是，乌克兰仍然是天然气的过境国；乌克兰和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一样，有权享有领土主权，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已经参与并继续参与明斯克进程”。默克尔表示，“如果俄罗斯不尊重乌克兰作为过境国的这一权利，我们将积极采取行动”。她认为，德国与俄罗斯合作的“北溪-2”天然气管道只是“一个附加项目，而不是一个替代任何形式的（俄罗斯天然气管道）乌克兰过境项目”。
美方默认德俄“北溪-2”天然气管道
从拜登和默克尔的上述表态看，美德双方对“北溪-2”天然气管道显然仍有不同的评判和想法，但美国并没有表示反对德国继续推进与俄罗斯的“北溪-2”天然气管道合作，这意味着德国将可以按计划在今年8月底或9月初如期完成该管道的最后铺设工程，或者说美方实际已默认德国与俄罗斯的天然气管道合作，对拜登来说这是要承担国内政治风险的；而德国为了消除美国疑虑以及减少波兰、乌克兰等国对该管道的反对，已经在经济等方面补偿乌克兰。对默克尔来说，这是重要的对美和对俄外交成功，也是其具体的访美成果。
美德关系三大基本走势
美德媒体的评论认为，默克尔的访美折射了当下及今后美德关系的三大动向或基本走势：
一是在特朗普时期遭到严重破坏的美德关系已基本得到修补，今后的美德关系将会保持相对的稳定。默克尔在与拜登共同会见记者时，意味深长地表示，这次是她2019年以来首次访问美国，她终于可以与美国领导人心平气和地交谈了。默克尔说，她“对今天再次见到的（美德领导人）个人间的交流感到非常高兴，我们不仅是合作伙伴和盟友，而且是非常亲密的朋友……我们都有相同的价值观,我们都有着共同的决心去应对我们时代的挑战，去驾驭它们”。
默克尔强调，“这是一次非常非常好的交流。我们是亲密的伙伴。我希望这件事在我卸任后仍然存在。我认为通过这次访问，我们可能为创造我们可以交流的形式铺平了道路，因为世界将继续是一个充满挑战的地方”。德国讨厌的是美国对德国居高临下，颐指气使，只顾自己的利益追求。
为缓和德美关系，默克尔称，她“十分感谢美国在亲爱的乔（领导下）非常明确和毫不含糊地致力于多边主义，无论是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还是在世界卫生组织的改革方面，以及对世贸组织的支持”。默克尔对美国的最新评价，无疑会影响到德国和广大德国人甚至不少欧洲人对拜登领导下的美国的看法。
二是美国和德国将继续是战略盟友和合作伙伴，彼此关系将长久延续并稳固下去。拜登执政以来，美方反复强调德国是美国“最好的朋友”，拜登在默克尔访问华盛顿时，不止一次地公开称默克尔不仅是美国的朋友，而且是美国领导人的私人朋友，她对美国白宫“椭圆形办公室”和美国总统一样熟悉，也即她非常了解美国、美国总统的心理和执政处境。
在华盛顿看来，默克尔尽管即将下野，但她今后依然会是德国的重要政治人物，会给德国留下长久的政治外交遗产，会对美德关系具有非同寻常的影响。
默克尔在美国也同样有重要的政治和社会影响力。除特朗普外，美国的前几任总统对默克尔都另眼相看。美国人从上到下都喜欢叫默克尔的名字“安格拉”。在默克尔访问华盛顿的前一天，早已远离美国政治舞台并自称只顾自己作画和谈论绘画艺术的小布什总统，破例接待了德国之声记者的单独采访。
布什评价说，“默克尔为她的重要职位带来了品位和尊严……她做出了非常艰难的、但对德国最为有利的决定，并始终恪守自己的原则。她是一位富于同情心的领导人，一位勇于领导的女性”。对他本人和很多美国人来说，默克尔就是一个独具特色的“美国梦”。尤其在特朗普执政4年间，默克尔在自由主义的美国被视为 “自由世界的领袖”，而“此前这个称号只属于美国总统”。在欧盟内部以及许多欧洲国家乱象一片时，默克尔被视为中流砥柱；在一个似乎旋转得越来越快、问题越积越多、可能解决方案日益复杂的世界上，她是一个可靠的常量。
三是当前及今后的美德关系将不再是过去的传统模式，而将具有新的特点和色彩。美德将会在不断和更多的矛盾分歧中保持战略伙伴关系，德国将在国际和地区层面，在全球战略、国际关系、大国关系、世界经济贸易、军事安全和应对气候变化等方面，更多地显示自己的独立性。美国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德国与美国有共同语言，有相同的价值观，但德国不会盲目地追随美国，尤其在看待和对待中国和俄罗斯等世界大国方面。
默克尔对华自有主见
默克尔在与拜登共同会见记者时表示，“中国在许多领域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德国与美国对中国有相同的立场要求，但她认为美德两国在与中国的关系方面“应该协调我们的努力”。默克尔强调，德国和欧盟是这样做的，美国也应该这样做。
默克尔还强调，德国“支持世界各国的领土完整”。她称与拜登“谈到了和中国合作与竞争的许多方面，无论是在经济领域，还是在气候保护方面，无论是在军事领域，还是在安全方面”。
舆论认为，默克尔的这番话是有所指的，她强调支持各国的领土完整，强调与中国的竞争和合作，但没有提到冲突，这与美国的对华言论和做法是不同的，也意味着华盛顿企图拉拢德国，强化国际反华联盟和企图分裂中国是做不到的。德国和默克尔在对华关系上保持着冷静和清醒，有自己的主见。
